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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1 / 3)

 一

孟春四月,芍药花,美人昼寝。

就算没有亲见,只是听到这三个词,也会让人凭空想象出一幅美好的画面。

可惜,如果昼寝的不是美人,而是理应悬梁苦读的少年人,地点也不是芍药花下,而是书房之中,就难免会教人生起“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的感慨。若是他还将两脚高高翘在书案上,全然不顾随时可能踹翻笔洗砚滴,让满桌典籍惨遭水厄,就简直让人不由得怒向胆边生了。

但即使如此,那仍然是一副美好的画面。

李兆麒将双手交叠,枕在头下,神情宁静,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不知已熟睡了多久。披散着的墨黑长发顺着椅背滑下,愈发显得肤色莹白,嘴唇粉嫩,即使睡得正沉,却仍有一种安静却灵动的生气散发出来。

书房中十分清静,门窗也关得严严实实,一点声音也无,他却毫无预兆地睁开眼来。他似乎熟睡已久,但刚一睁眼,眼中便神光湛然,全无一丝睡意。他不慌不忙地将两脚放回地面,坐正身子,从手边拿起一卷书,随手翻开。这一连串动作从容不迫,全然不像个担心自己的偷懒被人发现,急着亡羊补牢的懒书生。

他翻看了大概三四页,门外方渐渐响起一串脚步,踢踢踏踏的,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终于“咚”的一声,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撞开门,直眉瞪眼地闯进来,手上拎着一只竹篮,淅淅沥沥甩下一路水痕。他低着头只管往里走,忽然间一抬头,这才看到一个人近在眼前,不由“啊”的一声往后跳了一步,用空着的那只手猛拍胸口,表情中倒并没有什么被吓了一跳的恼怒和谴责。

“麒哥,原来是你来了。”他顺了顺气,说道,脸上露出一股子“我就知道”的神气。

“刚到不久,”李兆麒说道,他的声音如春雪初融一般,煞是悦耳,“小羽,眼看吉时将至,你怎么跑到这儿来?”

“喏,”被称为小羽的少年朝他举起手中的篮子,“秦世伯叫人送来几篮枇杷,就是他采邑那几棵上百岁了老大老大的树上结的果子,今早刚刚摘下来的,一个个带着霜,可好看啦。本来是放在井里湃着,方才大哥突然让我取一篮送到他书房——”他顿了一顿,看着李兆麒,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他怕被宾客分光了,要替我和燕儿藏起来呢。”

李兆麒起身走过去,从篮子里拿起个果子闻了闻,赞了声“好香”。他作势要咬下去,却又笑起来,将它递给表弟,看着他面露惊喜地接过来啃了一口。这枇杷熟得恰到好处,方一咬破外皮,就有股清甜的香气扩散开来,虽然并不浓烈,却足以让人心情愉悦。

“别急,慢慢吃。”

“不急就要迟啦,”小羽嘴里塞着果肉,含混地说,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努力吞咽下去,皱着眉问道:“麒哥,你真的不能参加么?”见李兆麒摇了摇头,急脾气的少年不禁提高了嗓门,“可这是大哥的——”

“你该走啦,”李兆麒柔声说,“误了时辰,当心被舅父吊起来打。”

这个回答明显不合小羽的心意,但再问下去确实有当着满庭宾客被罚跪的危险。他恋恋不舍地盯着竹篮看了一会儿,皱着脸说道:“再给我留两个呀。”然后跳起来,飞快地转个身跑掉了。

在他身后,李兆麒又坐了下来,将两条腿重新搭在书桌上,给自己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小羽说的没错,他本没必要来,这注定是一个他无法参加的典礼。

并不是身份所限。即使它在琅琊公的家庙举行,即使座中宾客囊括了几乎所有朝中重臣——包括开国九公中的其他几位,即使一个武林中人如果出现在他们之中似乎会引起侧目。但在他的姓氏面前,这些全都不是障碍。

他姓李,他是李家的少爷。哪怕是在建国之初,也几乎没有人好奇武林盟主何以与新皇同姓——这本就是个再常见不过的姓氏。但他知道,开国九公的后人一定还记得那段故事。在安享国祚百余年后,这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仍然在这些家族中代代相传。正因如此,即使他出现在仪式中,他们也并不会因此感觉受到冒犯——何况那些人的反应,从来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但他不能出现。李家少爷在加冠之前决不能公然出现在任何场合,这无疑是李家最为严厉的家规。没有昭告天下的满月酒,没有在人前表演的父慈子孝,没有虚与委蛇的推杯换盏。他们终有一日会成为这武林的龙首,但在那之前,他们学会的是蛰伏和等待。他们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以不为人知的方法度过人生最初的二十年,直到坦然接受礼敬尊崇而毫无局促的那一天。

不过,他又怎能不来呢。这可是……人生中不可错过的大日子之一。他拿起一个枇杷,在手中掂了掂,垂下眼帘微笑起来。

房门被再次打开的时候,李兆麒刚好在收最后几笔。他低着头,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全然不理那越走越近的人。而那人也并不说话,慢慢的一步一步走过来。脚步声并不沉,却有点拖沓,就像是懒得抬脚,任鞋底在地上一路蹭过似的。

一阵风从大开的房门刮进来,卷入一股芍药的香气。

眼见那人已走到书案前,李兆麒仍不慌不忙,在纸的右下角写下一个“麒”字,端详一番,将笔放在笔山上,发出“喀”的一声。

这轻轻的一响尚未断绝,却只见一道光骤然亮起,惊鸿一般,亮得令人难以直视。他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一把长剑,直指向来人的喉咙。

剑光亮,李兆麒眼中却更亮,他嘴角微挑,虽然仍是淡淡笑容,却与方才的温柔大不相同,带着几分得意和几分兴奋。他并不说话,只是用这种几乎有些挑衅的表情直视着来人。

那人冕服端严,黼黻竟体,显然是刚刚充当了典礼的主角,还没来得及换成常服。他比李兆麒高出近半个头,双手笼在袖中,略低着头,看着自己喉咙上那把剑,缓缓地从剑锋、剑身,一路向上,直看到那握着剑柄的手。明明那剑离他的喉咙不足三分,随时可以要了他的性命,他却并不失声叫喊,甚至没有惊慌失措——那静静的样子,倒像是已经被吓傻了。

两个人,一把剑,就这么无声的对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来人的肩膀突然抖动起来,他抬起下巴,目光飞快地上扫,直视李兆麒的眼睛,露出分外愉悦的笑容,开口称赞道:“好剑。只可惜就要明珠暗投了。”他本就修眉长目,鼻梁高挑。现在这种压下眉毛,眯起眼睛的笑容,看起来真是有几分不像好人,就算是他那身过于隆重的装扮,也并不能补救什么形象。

李兆麒哼了一声,刻意做出一脸惋惜,一面挽了个剑花,将剑锋隐在肘下,剑柄递向来人。

“你知道就好。”

那人接过剑,捧在手中把玩,神色甚是欢喜,但不论是拿剑的手势,还是看着它的目光,都显然是个丝毫不懂剑法的外行人。

“……答应我一件事。”李兆麒沉吟道。

“放心吧,”他并没有问李兆麒想说什么,只是把视线从剑上拔出来,安抚地看向李兆麒,“我不会让人用这把剑杀了我的,我保证。”

李兆麒终于笑了起来,不再是挑衅或得意,甚至不是先前对小羽露出的那种温柔,只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本该有的欣喜和真诚的笑容。他从他的表兄手中拿过剑放到一边,然后无比自然而亲近地,用力拥抱他。

“长了这一岁,可要做大人了,飞哥哥,或者……凤展?”他满意地感觉到那双回抱住他的手臂骤然紧了一下,但对方接下来只是把嘴贴着他的头发笑出声来,呵出的热气让他的头顶怪痒痒的。

——你还是去了。

——我怎么可能错过。

他们谁都没有说出自己所想的话。他们根本不必说。

一般说来,士族子弟会在冠礼上接受长辈的赐字。但开国九公却并不遵循这一旧规。九姓子弟在二十岁之前,都只以小字相称,而直到加冠,他们才能获得正式的名字。这也意味着,他们在此之后正式出仕,而小字将被永远尘封,即使是至亲父母,也不能再提起。

不可出现在人前的李家少爷远远坐在屋脊上,看着喊了十几年的飞哥哥变成了杜凤展。

这名字的确适合他,他无疑会振翅高翔,无人能挡。李兆麒看着身姿挺拔,应对从容的琅琊公世子,不由觉得他下一瞬就会在背上生出彩凤双翼,冲天而去。

庭中所奏的乐音袅袅传来,如柴薪一般,推波助澜地让从未灭过的好胜心越燃越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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