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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平静话语中的惊雷
韩丽梅的声音,在寂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办公室里,平稳地响起。她的语速不快,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缓慢,每一个字都清晰、准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经过深思熟虑的份量。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张艳红那张因茫然、紧张和隐约不安而绷紧的脸上,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天气或日程安排同样普通,却至关重要的事实。
“另一件事,是这样的。” 她微微顿了一下,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又像是在给予对方一个极其短暂的缓冲,“最近,我这边收到了一些信息。通过这些信息,我了解到一个……可能性。”
她斟酌着用词,避免使用“调查”、“确认”等可能引发更多质疑和防御的词汇,选择了相对中性的“收到信息”和“可能性”。但她的语气,却让这“可能性”听起来,远非一个模糊的猜测。
张艳红的呼吸,在她停顿的瞬间,下意识地屏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耳膜嗡嗡作响。她死死地盯着韩丽梅的嘴唇,试图从那张平静得近乎漠然的脸上,读出接下来话语的走向。信息?什么信息?与她有关?与父亲有关?为什么总裁会“收到”关于她的“信息”?一种混合着警惕、不解和更深层不安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韩丽梅没有让她等待太久。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依旧挺直,但双手从膝上移开,轻轻交叠放在了矮几的边缘,指尖相触,形成了一个稳定、开放,却又带着无形距离感的姿态。
“这些信息显示,” 她继续说道,目光依旧锁着张艳红,不闪不避,“我和你之间,可能存在生物学上的亲缘关系。”
“生物学上的亲缘关系”。
这八个字,像八颗被冰水浸透的、坚硬的鹅卵石,被韩丽梅用一种近乎学术讨论的平静语调,一颗一颗,清晰地、不疾不徐地,投进了张艳红因疲惫、焦虑和巨大压力而早已混乱不堪的心湖。
“嗡——”的一声,张艳红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瞬间被抽成了真空。所有的声音——窗外的风雨、空调的低鸣、甚至她自己剧烈的心跳——都在这一刻骤然远去,消失在一片刺耳的白噪音之中。眼前韩丽梅那张精致平静的脸,办公室温暖柔和的光线,矮几上那两杯并排的清水,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毛玻璃,变得模糊、晃动、不真实。
生物学上的……亲缘关系?
什么意思?
她和……韩总裁?
这怎么可能?
荒谬。太荒谬了。这一定是她听错了,或者是连日来的压力和睡眠不足导致的幻觉。总裁是不是在说别人?还是说,这是什么新型的、她无法理解的考验或玩笑?在她为父亲的救命钱焦头烂额、濒临崩溃的时刻,高高在上的集团总裁,把她叫到这间云端之上的办公室,用这种平静到冷酷的语气,告诉她,她们可能有“生物学上的亲缘关系”?
荒诞感,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瞬间席卷了她,让她浑身发冷,指尖控制不住地开始细微地颤抖。她想笑,想质问,想大声说“这不可能!”,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瞪大了眼睛,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那个依旧平静得可怕的女人。
韩丽梅似乎预料到了她的反应。她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也没有急于解释或安抚。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张艳红脸上瞬息万变的震惊、茫然、以及那即将冲破理智防线的荒谬感,目光沉静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照出对方的混乱,自己却波澜不兴。
大约过了漫长的、令人窒息的五秒钟——或者更久,时间感在此刻彻底失效——韩丽梅才再次开口。她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比刚才更加清晰、直接,仿佛要刺破张艳红脑中那层隔音的毛玻璃,将每一个字都钉入她的意识深处。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突然,也难以置信。” 她承认了这一点,但语气里没有丝毫动摇,“我自己最初接触到这个信息时,也觉得……需要审慎对待。”
她稍稍向前倾身,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与张艳红之间的距离感似乎缩短了那么一厘米,但也让她的目光更具穿透力。
“所以,” 韩丽梅的嘴唇,清晰而稳定地,吐出了下一句话,一句在张艳红听来,比刚才的“亲缘关系”更加石破天惊、更加直白到近乎残忍的话——
“我建议,我们做一个亲子鉴定。”
“亲子鉴定。”
这四个字,像四把冰锥,带着科学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冰冷和锋利,狠狠地凿进了张艳红混乱的脑海,将那片荒谬的迷雾瞬间击碎,露出了底下更加坚硬、也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现实基石。
不是“可能”,不是“猜测”,不是“信息显示”。是“建议”,是“做一个亲子鉴定”。这意味着,对面这个女人,不仅收到了某种指向她们血缘关系的信息,而且她相信这信息的可靠性,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用最科学、最无可辩驳的方式来验证它!
建议?她有什么资格“建议”?她凭什么认为自己会同意去做这种荒谬绝伦的鉴定?她们一个是云端上的总裁,一个是泥泞里的底层员工,生活的轨迹天差地别,怎么可能扯上“亲子”关系?这简直是对她二十多年贫苦挣扎人生的最大嘲讽和侮辱!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被冒犯的愤怒、对未知的恐惧、以及某种更深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猛地从张艳红心底窜起,烧得她脸颊发烫,指尖的颤抖蔓延到了全身。她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动作太猛,带得身下的昂贵沙发都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