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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炉的假火苗还在跳动,但翡翠厅里的空气已经凝滞。
陈敬之的问题,像一块冰投入滚烫的油锅,瞬间炸开了表面的平静。
陆时衍没有躲闪,迎着导师的目光:“不是质问,是请教。作为这起案子的代理律师,我有义务查清所有事实。而您作为我曾经的导师、法学界的前辈,我相信您会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话说得恭敬,但字字如针。
薛紫英的脸色变了变,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赵长风则靠在沙发上,右手摩挲着翡翠戒指,眼神在陈敬之和陆时衍之间来回逡巡,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苏砚放下茶杯,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这是她的习惯,在沉默中捕捉最细微的破绽。
陈敬之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宽容与无奈:“时衍啊,你还是和当年一样,认准的事就非要刨根问底。这性子在学术上是优点,但在实务中……”他摇摇头,“容易得罪人。”
“我只求真相。”陆时衍说。
“真相?”陈敬之端起茶杯,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时衍,你做了这么多年律师,应该明白,法律上的‘真相’和事实上的‘真相’,很多时候不是一回事。法庭认可的,是证据链支撑的‘法律事实’。至于背后还有什么……不重要。”
这话说得很律师,也很政客。
陆时衍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所以导师的意思是,智创科技的专利确实有问题,但法律上没问题?”
“我可没这么说。”陈敬之抿了口茶,“我只是提醒你,作为律师,你的职责是维护委托人的合法权益,而不是扮演侦探去挖掘什么‘背后的故事’。况且……”
他看向苏砚:“苏小姐,听说贵公司最近麻烦不少?技术泄露,新品推迟,股价波动。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集中精力解决内部问题,而不是在外围纠缠不清?”
话题突然转向苏砚,意图很明显——分化瓦解。
苏砚微微一笑,笑容得体却没有任何温度:“感谢陈教授关心。星海科技的问题我们正在解决,至于专利案……既然已经进入法律程序,我相信陆律师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结果。”
她把皮球踢回给陆时衍,同时表明立场:她和陆时衍是同一阵线。
陈敬之的眼神深了深。
就在这时,赵长风开口了,声音浑厚带着商人的圆滑:“陈教授,陆律师,咱们别把气氛搞这么僵嘛。今天难得聚在一起,不如谈点实际的?”
他看向苏砚:“苏总,说实话,我很欣赏你的公司。ai是未来,星海科技的技术路线很清晰,市场潜力巨大。只不过现在遇到点小波折……如果长风资本愿意注资,不仅能解决资金压力,还能提供资源和渠道,帮助公司度过难关。”
来了。
苏砚心中冷笑。先是施压,然后是利诱,标准的谈判套路。
“赵总的好意我心领了。”她语气平淡,“不过星海科技暂时不需要外部投资。我们的现金流很健康,技术问题也很快会解决。”
“很快是多快?”赵长风追问,“苏总,商场如战场,时机不等人啊。你现在拖一天,竞争对手就多一天机会。等你的技术问题解决了,市场可能已经被别人瓜分完了。”
这话半真半假,带着威胁也带着诱惑。
苏砚还没回答,薛紫英忽然插话:“时衍,我记得你以前最讨厌商业纠纷,觉得那些尔虞我诈太脏。怎么现在……”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陆时衍变了,变得功利了。
陆时衍看向她,眼神平静:“紫英,人都会变。况且,我接这个案子,不是为了钱。”
“那是为了什么?”薛紫英追问。
“为了弄清楚一件事。”陆时衍的目光转向陈敬之,“导师,七年前那起‘恒远科技破产案’,您还记得吗?”
陈敬之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恒远科技——苏砚父亲的公司。
苏砚的手指在桌下收紧,但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她没想到陆时衍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更没想到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问。
“记得。”陈敬之放下茶杯,“那是我职业生涯中处理过最遗憾的案子之一。恒远科技本来是家很有潜力的公司,可惜经营不善,资金链断裂……唉。”
他叹了口气,表情遗憾,像真的在为那家公司的倒闭惋惜。
“经营不善?”陆时衍重复这个词,“但我查到,恒远科技倒闭前三个月,刚刚拿到一笔三千万的风投资金。而且公司的产品订单已经排到第二年,市场前景很好。这样的公司,怎么会突然资金链断裂?”
陈敬之皱眉:“时衍,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当年处理案件有问题?”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陆时衍从随身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放在茶几上,“这是恒远科技破产前三个月的财务审计报告复印件。上面清楚地显示,公司的现金流在最后两个月出现异常波动,大量资金被转入几个海外账户。而当时负责审计的会计师事务所,正是您学生开的。”
文件摆在光洁的玻璃茶几上,白纸黑字,格外刺眼。
陈敬之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没有去看文件,而是盯着陆时衍,眼神从温和转为锐利:“时衍,你从哪里弄到这份报告的?”
“这不重要。”陆时衍说,“重要的是,当年的破产清算程序可能存在违规操作。而作为恒远科技的法律顾问,您在事发后迅速解除了委托关系,转而代理收购恒远资产的新公司。这件事,您又怎么解释?”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包间里的空气几乎要凝固了。赵长风停止了摩挲戒指的动作,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认真听,又像是在衡量局势。薛紫英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
苏砚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她看着那份报告,看着陆时衍坚毅的侧脸,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七年了。父亲去世七年,公司倒闭七年,她一个人扛着所有秘密和伤痛七年。现在,终于有人站在她身边,问出了那些她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