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之沉默了很久。
久到壁炉的假火苗自动切换了一次模式,从跳跃的火焰变成缓缓流淌的熔岩。
终于,他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时衍,我没想到你会调查这些。更没想到,你会当着外人的面,用这种质问的语气跟我说话。”
“导师,我不是质问,是求教。”陆时衍坚持用着敬语,但态度毫不退让,“作为您的学生,我相信您有合理的解释。作为律师,我需要知道真相。作为……”他顿了顿,“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我觉得那些因为恒远科技破产而失业的工人,那些投资血本无归的小股东,他们有权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话说得很重,几乎是在指控了。
陈敬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好,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背对着众人:“恒远科技的案子,确实有内情。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陆时衍问。
“当年恒远科技确实拿到了风投,订单也很满。但问题出在创始人苏恒远身上。”陈敬之转身,目光落在苏砚脸上,“苏小姐,你应该知道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吧?”
苏砚的脊背瞬间绷直。
“他是个技术天才,也是个理想主义者。”陈敬之缓缓说,“他总想把产品做到完美,不计成本,不管市场。三千万风投,他拿出一半投入研发,开发一个当时根本不可能量产的新技术。结果研发失败,资金耗尽,公司陷入困境。”
他走回沙发坐下,神情疲惫:“作为法律顾问,我劝过他很多次,要务实,要先活下去再谈理想。但他听不进去。最后资金链断裂,债主上门,他找到我,说想申请破产保护。我按照法律程序帮他处理,但……”
陈敬之摇摇头:“破产清算过程中,发现他私自挪用了公司一笔备用金,大约五百万,去向不明。这件事如果曝光,他不仅要破产,还可能坐牢。为了保护他和他的家人,我动用了一些关系,把这件事压了下来,让破产程序顺利走完。至于那些转入海外账户的资金……”
他看向陆时衍:“是你父亲为了还赌债挪用的。”
“什么?”陆时衍愣住。
“苏恒远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赌博。”陈敬之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重锤,“开始只是小赌,后来愈演愈烈。那五百万,还有海外账户的钱,都是他还赌债用的。这件事,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
他看向苏砚,眼神复杂:“苏小姐,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这就是事实。你父亲不是坏人,他只是……走错了路。”
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砚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冻结。父亲赌博?挪用公款?还赌债?
不可能。父亲一生正直,连麻将都不会打,怎么可能赌博?
她想反驳,想尖叫,想撕碎陈敬之那张伪善的脸。但理智告诉她,现在不能冲动。陈敬之既然敢这么说,肯定准备了相应的“证据”。
“有证据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
陈敬之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苏砚:“这是当年的一些材料复印件,包括银行流水和几个赌场贵宾厅的消费记录。原件在律所的保险柜里,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让人取来。”
苏砚接过信封,手指微微颤抖。她没有打开,只是紧紧握着。
陆时衍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担忧,但很快恢复平静:“就算苏恒远先生真的赌博挪用资金,这和智创科技的专利案有什么关系?和恒远科技的资产被低价收购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直接关系。”陈敬之说,“但有时衍,你要明白,商业世界就是这样。一家公司倒下,自然有另一家公司接手它的资产和技术。至于价格高低,那是市场行为。当年收购恒远资产的公司,出价已经是当时能给的最高价了。”
“那智创科技的专利呢?”陆时衍追问,“为什么时间点这么巧?”
陈敬之笑了,笑容里带着无奈:“时衍,你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吗?好,我告诉你——智创科技的创始人,曾经是恒远科技的工程师。他在职期间参与了相关技术的研发,离职后自己申请了专利。这在业内很常见,法律上也完全合规。”
他顿了顿:“至于为什么时间点那么巧……也许只是巧合,也许是那位工程师早有准备。但这些,都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一番话,滴水不漏。
把所有的疑点都归为“巧合”“市场行为”“个人问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陆时衍沉默了。他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陈敬之既然敢摊牌,就说明已经做好了所有应对准备。
一直没说话的赵长风此时开口,语气轻松:“陈教授,陆律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们还是着眼未来。”
他看向苏砚:“苏总,关于投资的事,你再考虑考虑。长风资本能提供的不仅是钱,还有保护。在这个圈子里,单打独斗很难走远。”
这是第二次抛出橄榄枝,也是最后一次警告。
苏砚抬起头,眼神已经恢复平静:“赵总,谢谢。我会认真考虑。”
她没有说考虑什么,但双方都明白。
陈敬之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个电话会议。时衍,如果你还有其他问题,随时来找我。但记住,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谁都没好处。”
他拍了拍陆时衍的肩膀,动作亲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紫英,送送我。”陈敬之说。
薛紫英应声起身,跟着陈敬之走出包间。临走前,她回头看了陆时衍一眼,眼神复杂。
门关上后,包间里只剩下三个人。
赵长风也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装:“苏总,陆律师,我也先走一步。投资的事,我等你的好消息。”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苏总,听说贵公司最近在申请一项新的技术专利?进度还顺利吗?”
这话问得随意,但苏砚听出了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