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择了一个人群中间的位置。然而没过多久——棺材甚至还没下车,他的周围便再度空了出来。就像是他身边出现了一个无法进入的结界。
雅各入狱后受过刑,所以雅各即便为了保全斐德莉卡的声誉而答应复出、说出密令的内容,也不愿信任霍斯特而将证据交给他,因此给了阴谋家让雅各彻底沉默的机会。可霍斯特既不是那阴谋家,也不是下令折磨雅各的人。
看到遗体的那一刻霍斯特就明白,有人在试图将他塑造成加害者,好迟早将他从这权力的角逐中排除出去。他不否认自己是投机者,但并不想因为自己不曾做过的事而看起来不择手段。好在此时没人可以审判他。
沃尔夫冈等人将棺材从车上抬下,又放进墓穴。霍斯特甚至不明白沃尔夫冈的意图:他以为沃尔夫冈回到雷根斯堡只是听到斐德莉卡订婚的消息的头脑发热,但现在看既没见他后悔,又并没有看到他想要颠覆自己的迹象。霍斯特曾经以为路德维希信任的军人们都不过是头脑简单的武夫,可他们似乎在高明地密谋。彼得虽然首先愿意合作,却明显拥军自重。这样来看,沃尔夫冈还值得信任一些。
这样的思绪必须停止。这种被害的无根恐惧只能属于可怜的弱者。
棺材在墓穴中落地,沃尔夫冈退到人群当中,随意地站在了霍斯特身边。
神父将六芒星举在墓穴上空,朗声祷告。霍斯特发现自己没有在听,直到最后一段再熟悉不过的祷文。他握住自己口袋里的铁六芒星。
愿你指示我前行的路。愿你赐我世间最大的权柄,即便我因此要犯最深的过错。毕竟,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剩了。
祷告结束,萨克逊小姐在棺上洒下第一抔土。众人最后望了一眼棺木,互相寒暄,各自散去。
也许该争取下一个同盟了。
霍斯特站在旁边的墓碑前面,用偶尔的对视让沃尔夫冈感觉到他在等待。等到赋闲的大臣和雅各的家人们散去,沃尔夫冈才站在霍斯特身边。
“公爵有话对我说?”沃尔夫冈说,从口袋里拿出烟斗,示意地看了霍斯特一眼。他微微点头,沃尔夫冈点燃烟草,将烟斗放进嘴里。浓烈的劣质烟草的味道。
“雅各……不是心疾而死吧。”霍斯特说。
沃尔夫冈将烟斗拿在手里,吐出烟雾。“莱因哈特医生说了,没有问题。要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因为雅各大人老了。”他又吸了一口烟,“你们罢免了尤格大人,现在雅各大人又死了,难道要靠赫尔曼大人么?他只是文章好,公爵您又没有处理过全境的事务。”
他听起来刻薄,脸上却只有淡淡的哀伤。
“您是希望我去请斐德莉卡公主么?”霍斯特反问,沃尔夫冈没有回答,静静地吸烟。
掘墓人正开始将墓穴填上。土砸在棺盖上的声音让霍斯特一颤,只得继续说话,好让自己听不见那声音。
“雅各复出的第一件事,就是公布斐德莉卡离开前的密令,好证明刺杀赫尔曼的事与她无关。”霍斯特说。“我也相信,斐德莉卡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您比我更了解斐德莉卡,肯定也不会因为别人的一面之词,就背叛她。——您会留下来,自然也不是为了帮助公主的敌人。”
沃尔夫冈被烟呛到,剧烈地咳起来。霍斯特迟疑了一下,抬手为他顺气,沃尔夫冈却移了一步,直到咳喘停止。霍斯特有些微的尴尬,便说,“从没听说您有这样的习惯。”
沃尔夫冈冷笑,“在您密不透风的监视下,我总得想想办法安抚焦虑吧。您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您帮我查清真相。”霍斯特说。“不论您是否相信,我看来大概不如路德维希光明磊落,但许人赦免、又用下毒这种毫无荣誉的手段取人性命这样的事,我是做不出来的。行刺赫尔曼大人也与我无关。”
沃尔夫冈显然在观察他是否在说谎。霍斯特知道自己没有,但沃尔夫冈嘲讽地反问,“是么?”
没人不在葬礼上情绪低落,但明显地,一片更深的阴霾笼罩了沃尔夫冈。霍斯特试探着说,“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别的人可以信任。我的属下在雷根斯堡毫无门路,而其他的大臣、将领,不会相信我没有做。”
“您凭什么认为,我就会相信您与这些事情无关?”
“因为我知道您缠杂在这些事情之中,并不是因为考虑自己的利益。”
沃尔夫冈冷笑,“我既然无利可图,又何必帮您。”
“您难道不是希望知道真相,才主动为雅各驾车的吗?”霍斯特说。“您也同样在意斐德莉卡作为摄政者的声誉,不是吗?并不是我‘要’您为我查清真相,而是您自己想要这么做,我为您提供方便、而您将获知的事实与我分享而已。等到真相清楚,如果您愿意,我可以让您统帅军队,甚至可以不阻止您前往图灵根。”
当然,他说的是“可以”,而非“将要”。这取决于沃尔夫冈了解的军事机密的多少。但显然,沃尔夫冈动心了。
“您马上要送斐德莉卡出嫁,时间已经不多了。不如您在路上慢慢考虑,等您回到雷根斯堡,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