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正在暗下来,但离天黑还有段时间。晚餐已经结束,如果霍斯特这时还没来,就不会来了。
从斐德莉卡回到皇宫时,安雅就明白,爱情也好、依赖也好,从这个貌似忠厚的男人嘴里说出来,也是一样的谎言。路德维希至少从未有意让她认为他爱她,而霍斯特的一切行为,显然是为了从她这里谋取、或者说骗取,权力和统治。这对她来说再好不过,因为权力和统治来自于她,那么爱情和安全也总会有的,虽然现在,似乎缺了霍斯特,这些就会消失,而霍斯特自己也这样确信。
另一个男人坐在离她不远的椅子上,修长的双腿微微伸展,语气温缓地侃侃而谈。他也是十五六岁就封骑士、身经百战的名将了,但却身形纤细如少年,面貌优雅如文官,完全不像路德维希或霍斯特那样的军人的强壮,却有着军人禁欲而干净利落的气质。比起别人,他也体贴得多——每次都会带来花束,那花束的内容又绝不会让人误会。只有诺恩堡人才能这样周到。
“彼得,您再给我讲讲,”安雅笑着说,“这次内战的高班河战役是怎么回事?”她将双腿舒适地蜷起,放在长沙发上,而将身体慵懒地靠在扶手上。“我听说那时路德维希伤着,都是您在指挥。他们都说是缜密的杰作,让内战早结束了半年。”
彼得扫了一眼她的裙角,没有一丝不合宜的神情,却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陛下,现在已经七点——时候不早了,不如我明天再来,到时再说?”
“现在还不晚的,天还没黑呢。”她笑着说,感到脸颊有些发烫。“您再留些时候也无妨的。现在也没有战事,您这样的军官,晚上也会有公事吗?”
“没有。只是,”彼得又笑,那双浅棕色的透明双眼闪着温柔的光,“每次和您谈话,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我也这么觉得。”安雅说,“我有好多事情要向您请教——毕竟图灵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入侵,作为摄政的我可不想什么都听不懂。”
“是吗?”彼得的笑容似乎没有丝毫改变,“沃尔菲——就是沃尔夫冈.范斯滕堡爵士——已经回到雷根斯堡了。不如您也请他来?他独自作战的经验更多,不像我都是跟着路德维希皇帝;他讲起话来也更有趣些。”
安雅长长地叹气,她自己听来都有些像是哀叹。“何必麻烦他呢?我和您比较谈得来。”
她坐起身来,唤来女仆,吩咐她拿来酒和高脚杯。彼得沉默下来,静静地等安雅再开口。她不想听到那个名字,甚至不愿见到那个人。她希望他到图灵根去,然后再某一天被霍斯特或者彼得斩下马来。这一切都源于古登堡厅某一本晦涩难懂的地理书里掉出的纸条:那字条写给“路易”,说她不适合成为皇后,署名是沃尔夫冈的姓名缩写。即便她对路德维希不再介意,她是无法原谅这样背后诋毁她的人的。
而且,她到那时才知道,亲近路德维希的人,是叫他“路易”的。他甚至没有允许她亲近他,她甚至一直都不知道这一点。
女仆倒了酒,退了出去,从外面关上房间的门。安雅首先拿起酒杯,温和地笑,彼得随后,举杯向她致意,说,“荣幸之至。”
安雅回应了,喝下杯中的酒。路德维希死了,连酒都少些涩味。她笑,感到脸颊更烫些,“您刚才讲到哪了?高班河战役,对吧?”
彼得似乎从某种沉迷中醒来,第一次露出了些许的尴尬——就算这也是得体而优雅的,他用笑容轻易就掩盖了,然后顺手用餐巾和茶杯做比,讲解起来,双眼有专注的光。
果然比起女人来,他也更喜欢战争。
她认真地听着,偶尔问个问题、像少女一样赞叹地惊呼,不觉间一杯酒已经到底。她终究没为自己倒第二杯:她不愿意彼得对她有不好的印象。他的酒还没怎么动,他讲得太投入,大概忘了。
“那么,戈布兰投降,”他笑着说,“天也彻底黑了。我再留下来,霍斯特公爵来问候,该不方便了。”
“到这时候,他该不会来了。”她说,指了指彼得的酒杯,“大概是有什么事情,又去请教斐德莉卡了吧。”
彼得会意,拿起酒杯,“那位公主那么迷人吗。”他又举杯致意,“敬更令人沉醉的陛下。”
他饮尽杯中的酒,说,“可是陛下和我的联系是因为霍斯特公爵建立的——我还是应该有所顾虑的吧。”
安雅微笑,“您说的也对。”她对他伸出右手,像是要与他告别。
他近前来,要去握住她的手,却被她首先拉住了领巾。
“我想我们应该有更紧密、直接的联系才对。您让我觉得更安心。”她在他耳边低声说,明显感到了他不自主的、愉悦的颤抖。“近卫军不是大陆最强大的军队吗?您有什么好担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