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大明崇祯四年,冬,南京刑部大牢。
“我一直记得在书院里的那段时光,或许从那时起,我才知道我要做个什么样的人,直到今天……”扬灵说着,月光抚摸着他的脸庞,见着了一块深深的疤痕。
“你从没后悔过么?”泠梧心痛地看着那疤痕。
扬灵摇摇头,又犹豫地说:“我并不是总那么坚定,有时也想……但是,我终归没有愧对这颗心吧。”
“那就好。”泠梧笑了,轻轻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只是,在高先生殉后,书院便为瓦砾了。先生不在了,学生……”扬灵的声咽了。
泠梧搂住了他的肩,似要给他温暖般:“待我的事完后,你回去看一看吧。”
“回去?”
“你的心在那里,回去看一看吧,也代,他,回去看一看。”
“嗯。”他应了一声。
一
大明万历四十六年,秋,运河。
浑黄的运河水涨得满满的,嘟囔着向前。两岸的稻田里,稻子都垂了穗了,但经了前一阵的风雨,被打倒在地,气息奄奄的,好不凄凉。
府学生们才离开扬州没一日,便遭遇了这场大风雨,困在镇江的客栈里,无聊地听那风雨在窗外狂驰,高涨的情绪也被消磨了大半去。好容易等雨歇了,才坐了客船,顺着运河南下,而所见的两岸风光,便是这般的残败了。
天色还早,扬灵从舱中出来,独自坐在船头,焦心地看着这些受风雨摧残的稻子,经验告诉他,这一年的歉收是必然了。
歉收意味着什么,扬灵知道:各家的烟囱咽了声气,饥饿如蛇,缠绕着周身,低声下气地去告贷,却已顾不得来年的死活。
“今年不知是怎么了,眼看稻熟了九成,却惹了龙王爷的怒,来了那样一场雨,还下了雹子,打坏了庄稼不说,还坏了好多家房子。天杀的,今年日子怕是不好过了。”船主一面摇着橹,一面抱怨着。
扬灵默默听着,那忧郁的神色更浓了。
“薛兄,你怎么一直坐在船头,进去喝口水吧。”湄儿来到他身边,见他愁眉紧锁,便关切地说。
扬灵摇摇头:“我不渴。”顿了顿,“你看这稻田,今年,怕是不好过的。”
湄儿顺着他指的看去,一片都是披靡的水稻。这位富家千金没经过农事的辛劳,但这幅凄凉的景象,她还是读得懂的。
“这些稻子,死了吗?”她不安地问。
“若水退了,还能救活一些吧。怕只怕……”扬灵凝噎了。自古最可怕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祸。那些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的税吏才是真正的噩梦。
湄儿不明白,她只看着扬灵那迷茫的眼,似乎想知道他的心事。
河水无情,打着旋流去。
船到了武进县的码头,便停住不走了。府学生们只好纷纷钻出船舱,到了官道上。
“哎呀,这路上都积了泥水了。真是的,什么破官道。”杨式淳踮着脚不满地说。
“来得真不是时候。我在运河上上下下也走了几遭,前日那般的风雨还真是少见了。那风嘶得简直要把屋顶掀了去。雨后必定是要涝上一阵,在这时候行路,可真是难啊。”施舒跳了几跳,在一块突出的石阶上站定了,回过身说。
“遭这恶风雨倒也罢了,偏还逢上什么官船,在前面挡着了路。要不然,坐着船也强似趟这泥路多矣。”式淳不解气地抱怨着。
“呵呵,这个倒是常见的。官船来了,民船自然得让道。杨公子何不借了令尊的旗号,这样我们走水路也顺畅些?”施舒带着嘲意地说。
“这……”杨式淳却被施舒的话给噎住了,平日里他没少在同学面前显摆自己的家世,可如今……他咽了一口气,换了话题说,“我们本来就不该出来的。前日在镇江我就说,风雨这么大,还是过了江回去。说什么大会,这鬼天气,有几人来得了?到时候白跑一趟,那就好了。偏是有的人,只由着自己性子,不顾大家艰难。”
湄儿听了,心头憋的那股气却被激起了,也不顾水,大踏步走到他面前说:“杨公子神机妙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您的腿长在您自己身上,您要走便走,没人会拦你。”
“夏延,你这是怎么了?”箫儿不防湄儿会发作,忙上来拦住她说,“有必要这么气冲冲地说话么?大家因求学而同道,什么要走便走的话,休在这里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