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娶媳妇,薛姑娘,泓儿,真好看。”宋裕庄在厨房里等着饭,手里捧着从扬灵那里顺手牵过来的薛泓画像,痴痴地看着,还不时把嘴撅起,仿佛要去亲吻画上的人似的。
“没出息的家伙,只会让老娘恶心。”张翠莲“砰”地往桌上放上一只青瓷大碗,又倏地从宋裕庄手里抽走那张画像,三下五除二地揉作一团,扔到炉膛里。
炉火旺旺的,一下子就抱住了那团纸,围着它欢腾一会,便泄了气,纸已化作灰烬了。
宋裕庄的眼瞪得大大的,火光映在他的眸子上,随即,渐渐黯淡。
看到大儿失望的样子,张翠莲却有些不忍了,她抽了一双筷子,递给宋裕庄,说:“吃吧,你最喜欢的红烧肉。”
宋裕庄的注意力这才转到红烧肉上,马上哧溜哧溜地吃了起来。
老宋也慢慢地踱了进来,拉过一条板凳坐下,却是闷头不说话,望着炉膛火发着呆。
看见老宋这个样子,张翠莲心里也乱乱的。她开始还为昨日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她终于能够像族中的那些姨娘婶母那般杀人不见血地说话,才两个回合便让薛家那小子自己服输。但是,一想起薛澈把六两银子“叭”地打在桌上,那眼神中的倔强、无奈与凄凉,却又使张翠莲慌了心。我这样做对吗?我这个活了大半辈子、都做了奶奶的人,和一个十四岁的孤儿去斗这份气,这样做地道吗?
切好的青菜下到锅里,腾起一阵热气,张翠莲拿菜铲快炒几下,再撒入盐,搅合一下,盖上锅盖。
叹息声从一方升起,如炊烟一般悠长而轻薄,张翠莲要寻时,却寻不见了。
很快,菜便熟了。张翠莲盛进另一只青瓷盘里,端了上来。
“吃饭吧。”张翠莲简单了说了一句,又盛上三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递上了筷子。
老宋接过筷子,便埋下头,自顾自地扒拉起来。
厨房里静静的,光透过窗棂斜射进来,无数灰尘在光柱中滚翻。
时辰还早,还只是巳时中。开客栈的人家往往在正经吃饭点上忙乎,因此,总是早早把午饭吃了。巳时开饭,这是宋家几十年的老习惯了。
张翠莲此时却吃不下去。她咽了两口,便停住了筷子。她觉得闷闷的,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她拿眼瞅瞅老宋,只见丈夫睬也不睬她,只顾低头吃饭。
“我说……”张翠莲终于憋不住要开口了,可是一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清清嗓子,又讪讪地说,“你怎么老埋头,一句话也不说啊。”
“哦。”老宋抬起了头,却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夹了一块肉,又低下头吃去。
“你们爷俩怎么了,要把老娘闷死了。”张翠莲显然对老宋爱理不理的态度十分不满。
老宋还是不做声,仿佛习以为常似的,他仰起头,抬起碗,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起了身,拍拍衣服,便要出门去。
“你这个死鬼,你一句话都不说,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对着老宋,张翠莲的泼辣劲又上来了,一股呛人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打得光柱颤颤微微,连宋裕庄都抬起头来,微张着流着油水的嘴,看热闹似的看着自己的爹娘。
宋老板默默转过头,眼神却是冷冰的:“你,还想干什么?”
“问我还想干什么?我就知道你怨我,气我,不搭理我,嫌弃我!”张翠莲大声诉着。
老宋苦笑着摇摇头,又转回身,准备向门口走去。
“慢着!”张翠莲几乎带了哭腔地大喊,随即是“叭”的一声,“你这死鬼走这么急干什么!薛家那小子要走了,你也不给他一点盘缠!”
老宋猛回头,只见阳光正好映在桌上,桌上有一点银光,亮亮的,又柔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