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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猗兰劫·九歌 > 第一歌 宿莽 三

第一歌 宿莽 三(1 / 1)

 三

第二天,当扬灵睁开眼时,阳光已经透满了窗牖,宁静地铺在一方地上。他看看姐姐的床,被子方方正正的,姐姐早已不在了。

下楼来,大堂里约摸有七八个客人坐着吃饭,跑堂的伙计来往穿梭。扬灵捡了一桌,坐了下来。

“小兄弟,昨晚睡得可好?”宋老板那憨实的笑脸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面前,“你姐姐早上出去了,说是去寻些活做,你莫担忧。饿了吧,想吃些什么?”

扬灵温和地报以一笑:“谢谢宋老板,一碗稀饭,两箸咸菜就可以了。”

不一会儿,大青瓷粗碗盛着热腾腾的稀饭便上了桌。“你慢慢吃,小心烫。你姐说了,要你在屋里温书,莫出去乱走,她回来可是要考你的呦。”说到这里,宋老板亲切地一笑。

饭后,回到屋里,姐姐早已将那张木桌摆在窗边,擦得纤尘不染。从家里带出的那几函书,以及文房四宝,也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边。扬灵心中一阵温情,便坐在桌边,打开书函,取出了《礼记》,开始接着书签处,读《檀弓篇》。上一次读还是在那件事之前,扬灵记得清楚,他读到了那里“曾子曰:‘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有几处不明,便用小纸签做了标识,准备回家请教爹。可是……

一滴泪又不觉落在书上,泪水在浅黄的书页上一下化开去。扬灵忙用衣袖拭去。这函宋黄唐版《礼记正义》是爹最珍爱的书之一,小时候连碰都不让碰,直到扬灵懂事了,爹才让读,每次读,爹都要嘱咐,莫滴上墨,莫沾上泥,这下……扬灵小心地看着泪滴处,还好,只是湿了一点,没有糊了字,扬灵才放下心来。

扬灵接着向下读,却一下子禁不住,落起泪来。

“子思曰:‘丧三日而殡,凡附于身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于棺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丧三年,以为极亡,则弗之忘矣。故君子有终身之忧,而无一朝之患。故忌日不乐。”

爹去世已经八日了,他死不瞑目啊。可是自己呢,在爹生前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爹被人欺辱,在爹死后,却连这一点人子之道都尽不了,抛下了爹,投奔他乡!扬灵心中似有把刀子般割着,书上的每个字都在锥得他滴血。“必诚必信,勿之有悔!”我这算是做人子的礼么,我这算是个人子么?

那一丘新鲜的黄土,在运河边分外的鲜明。姐姐拉着扬灵,一步一步地离开了,一步一步,扬灵不断地回头,似乎要等待一个奇迹般地看着它,直到它在迷茫雾气中隐去。扬灵不知道,青草会不会爬上来,掩盖它,许多年后,还有没有人识得它。爹,就在那黄土下,无声无息了,再也不会笑呵呵地抚着扬灵的头,给他讲故事了,再也不会了。

而现在他在扬州了。

异乡。

窗外,便是扬州了。一条街,长长地绵延开去,挑出的酒旗、悬起的招牌林林总总,喧哗在街市上。各色衣冠的人物也在街上来往穿梭,时而驻足在街边小摊上,选购着各等琳琅满目的南北杂货,时而抬脚走进店铺中,赏欣着东来西往的珍奇物件。更远处,是高堂庙宇、亭台楼阁,那如翼的飞檐,在一片闾阎中卓然,又间或着红墙绿树,参差铺张开去。千载繁华,十万人家。

这仿佛是场梦,这是梦里的扬州。他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家,那个叫奚里的小村子,那个温馨但却永远弃他而去的小村子。当时,姐姐说,去扬州吧,总会有活路的。现在,扬州就在这里,他能在这里寻得家吗?他不知道。

正在寻思间,门却开了。扬灵忙擦了擦眼,转过身,却见到泓儿捧着一个竹盒,回来了。

“姐。”扬灵开口欲说些什么,却被泓儿爽快地接上了:“我在街上走了一上午,终于想出谋生的法子了,你看!”说着,泓儿揭开了竹盒盖,里面是各色丝线,几块色绢,还有成套的绣花针、剪子、绷子。

“你这是……”扬灵不解地问。

“绣花呀。扬州女子爱打扮,喜欢素绢绣花边的衣裙饰件,花样又要时新,做工又要精巧。我打听过了,一方莲花出水的绣帕便可卖二十文。每天若是绣上几方,供我俩的衣食也是绰绰有余了。”

泓儿说着便取出一块一尺见方的素绢,定在绷子上,开始比划花样:“等攒些钱,我们便可租个单独小院,你也可安心读书,不似这市井中的吵嚷。”

“姐,只是辛苦了你。”

“不要紧。以前只是绣着自穿,或赠了族中姊妹。现在能换钱养活自己,岂不是好?扬灵,还要烦你画些新纹样与我。”

“嗳。”扬灵痛快地应了,便要拿纸笔画。

“莫慌,你先把今日功课毕了,别耽误了才好。”

扬灵听言,只得又拿起了书。泓儿坐在一边,已捻起绣线:“我这几日抓紧绣上几方,再拿市上卖了。囊中余钱已不多,还需给你买书、买纸笔。”

扬灵应着声,低下头读书去,却不时偷眼瞅泓儿。自从那件事后,他便一直担心姐,怕她想不开。昨晚姐的样子太可怕,真把他给吓到了。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自己的娘亲。虽然自己总角之年,娘亲便已过世,她的面容就像映在一面古旧镜中的影像,模糊了。但是,他隐隐约约记得,他的娘亲在过世前的几天,便是披头散发,嘴唇流着血,抱着扬灵,大喊大叫,吓得扬灵直哭。后来,他就没有见到娘,直到有一天,爹给他穿上孝袍,拉到一个黑漆的大木匣前……

姐,不会像母亲那样,他怕……

不过,今天,姐姐的脸上却是久违的春风,虚白的面色也有了光彩,愈发动人了。她浅浅地挽了一个髻,身上罩着的还是那件青色褙子,衣下露出素白裙一摆。这打扮与她的年龄是很不相称的,她也才十六岁呀。只是遭了这么多苦厄,姐姐的眉间隐隐一股阴郁。

扬灵心中一阵疼,这就是所谓的红颜薄命吗?

正在乱想,泓儿却似察觉到什么,定了针,抬起眼来,唬得扬灵连忙收住目光,回去寻那句“邻有丧,舂不相,里有殡,不巷歌。”泓儿看他读得认真,方才安了心,又起针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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