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官差们忙七手八脚地上前,把裂二从泥淖中扶将起来。裂二一抹脸上的泥,那张乌黑的脸皱得更难看了,粗声骂道:“没屌的小杂种,敢惹你祖爷爷,我不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我就不是裂二。你们这帮没用的废物,还不快给我上!”
那帮奴才们被骂得起了身,各自抡起家伙便朝湄儿来。
“住手!”箫儿眼看情势危急了,不得已冲了上来,“你们这帮奴才,还想不想活了!”他板着脸,厉声喝道。
“今儿中了邪了。”裂二往地上吐了口浓痰,“半路上尽有挡道的。别理这小子,先把那野小子给我剁了啰。”
“慢,裂二爷,枉你在官差堆里混了这么多年,怎么连下手前也看清对方名头的理儿都不懂?若打差了,有你好受的。”箫儿冷笑道。
“哼,你这毛小子,休在这里装腔作势,欺你大爷!既然你这样说了,就报上名来,好让小的们的棒子也知道知道今儿修理了谁!”裂二的嘴裂得更歪了。
“我的名字你不知也就罢了,可有一个人的名头,你该不会不知吧。”箫儿卖着关子。
“谁啊,报上名来让你爷爷听听。”
“马堂马公公!”
“什么!”一听到“马堂”两个字,扬灵的天灵似被击中了,他猛地转过头,着火的目光投向箫儿。
“马老祖宗!”裂二爷也愣了愣,虽说武进属于常州地界,但听到扬州税使的名头却还是畏惧的,于是,他想了想,说,“你既然报了马老祖宗的名,那你是他什么人?”
箫儿抽笑一下,于腰间摸出一块乌木牌子来,“这个,你总该认得的吧。”
裂二爷上前来,接过牌子,前后翻看一下,神色立即谄媚下来:“原来是大爷。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自家人也不认得自家人。大爷,小的我多有得罪了,失敬失敬。”
“他是马堂什么人!”这边,扬灵却按耐不住了,急欲冲上前去。他的异常神色却被湄儿察出,忙按住了。
“得了,我们也是替马公公巡视巡视,本不欲张扬的。马公公受圣上的重托,就是要保镜安民的。武进一带遭了水,马公公心里比哪个都担忧,正思索着要上书圣上赈灾呢,你们若还在此催税,岂不误解了他老人家的意思?”箫儿继续做出一幅义正辞严的样子。
“是,是,哥几个还不都是为上头卖命的,上头催辽饷,哥几个也只得豁出命去干。不想这马老祖宗想的比咱们深远的去了,倒是小的又蠢又笨的,只顾着眼前的事,误解了他老人家的意思,还请大爷在马老祖宗面前多为哥几个美言,让他老人家知咱们的这点忠心,也就是了。”裂二爷的嘴一似抹了油。
“行了,要我怎么说,还要看你们怎么做了。”箫儿摆摆手说。
“那是那是,小的立刻就走,立刻就走。”说着,就回身对那群官差说,“听见没有,还张着棍子干什么,快走啊。”
待这群官差走后,村里人都向箫儿围过来,那年长男子对箫儿纳头就拜,称着谢说:“多谢大爷搭救,要不然这全村人的性命,唉,都不知怎么收场呢。”
“大伯快请起,不用多礼,我也不是什么大爷,只是个府学生而已。”箫儿忙扶住那男子。
正在这时,扬灵却冲破人群进来,一把抓住箫儿的衣襟说:“秦箫,你与我说清楚,这乌木牌是什么回事!”
“薛社弟,你怎么了,秦社弟方才用计解了这一村之围,你怎么这样对他。”岳朗劝道。
“哼,解一村之围?不过是虎豹欺了豺狼,终归是一路货。秦箫,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恬不知耻地去给马堂做干儿干孙,枉读了这圣贤书!”
听了扬灵一阵的数落,箫儿想起了扬灵曾经当街怒喝马堂干儿赵九的事:“想来薛哥哥与马堂有着血海深仇了,我方才这般,也实在是不得已的。”于是,箫儿解释道:“薛哥哥,你听我说,事情绝非你想的那样,我秦箫也绝不会给太监做儿孙。这块乌木牌子,不过是用来吓唬吓唬那帮走狗的,薛哥哥,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吓唬人?哼,谁平白无故地腰里藏块太监腰牌等着吓唬人的?再说,你哪里得的这腰牌。”扬灵不信任地看着他。
“这腰牌……”箫儿却止语了。其实,这腰牌是秦复向马堂讨来的,给了儿子,要他藏着,怕是有不知门道的太监爪牙上门来骚扰时可拿出来。可这样的事,又如何和薛哥哥说明呢?
“这腰牌是我给箫儿的。“湄儿接过了话。
“你?”扬灵的目光似利刃,冲向了她。
“是啊,那日我从府学回家,正见有一群太监爪牙纵马而过,落下了这腰牌,我就捡了。就这么点事,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湄儿作出无所谓的样子说。
“是这样吗?”扬灵还有些将信将疑。
“呵,我家大公子也是和马堂干儿子对着干过的,难道我家小公子还会贴上脸去给那太监做干儿?若他这样做了,不说你了,我也会不认他的。”湄儿信誓旦旦地说。
“那你,你也不该带在身上,仗了太监的名目吓唬人,坏了我们府学生的名声。”扬灵的声色依然严厉。
“哎呀,薛社弟,你也看到了刚才的情势,若不是秦社弟灵机一动,想出这个法子糊弄过官差,恐怕今天全村人都要遭了那厮的毒手。我看,能用得上的就是好计策,薛社弟,你也就不要那么计较了。”施舒开解着说。
“施兄,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仗太监名头的事,哼,怎么能做得出来?狐假虎威,装腔作势!”
“照你说来,那刚才秦社弟救你也是不应该了?就该眼睁睁看着你受欺负,挨大棍子打?”施舒针锋相对地反诘道。
“这……”扬灵被诘得一时语塞,但思索片刻后,神色却庄重下来,“我宁愿挨这顿打,也不愿背上仗势欺人的恶名。”
“好啊,你倒是正气凛然了,可你要想想,遭打的可不是你一个,还有夏社弟!”
“我也愿挨打。”湄儿忙坚决地说。
施舒白了她一眼,说:“除了你,还有这么多村民,你也忍心看他们因为你的意气用事而雪上加霜吗?”
扬灵抬起眼,看看周围,村民都聚在一起,眼看着这陌生的学生争吵着,眼里流露出不解和木然的神情。他忽然觉得自己离他们好远。这一张张朴质的脸,不就是自己的叔伯辈么?自己刚才挺身而出,不就是为了替他们争一口气,说一句话么?为了这个,自己受苦受难都心甘了。可是,他没有想清楚的是,自己的仗义执言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灾祸。而箫儿那样的行径,反是帮了他们。这是真的么?
他的目光迷茫了。他走到那个年长的男子面前,抓住他的手,很诚恳地问:“大伯,刚才的事,你说,他做得对么?”
那男子被他问得反倒一愣,他看了箫儿一眼,谨慎地说:“这,这位公子的大恩,我们,我们感激不尽的。”
“啊?”扬灵略有些吃惊,又问,“那你,知道马堂是谁吗?”
“马堂?”那汉子摇摇头,“该是个大人物吧。咱们小老百姓,只在这村里过活,来来往往见得最大的也就是老爷跟前的差老爷。这马,马老爷,我也没见过。不过,说了他的名,那裂二也怕了,不敢找咱们的麻烦了,这马老爷,可是个厉害人吧。”
“这样就好,吓走了裂二就好了。”扬灵突然苦笑起来,“他们只知道裂二,而不知道马堂,只知道马堂吓走了裂二,马堂是个大人物,呵呵。所以箫儿做得对了,只要解了这一时之围,其他是休管的,什么名节,都是虚的,做成了事才是实的,是这样吗?”这一连串的疑问向扬灵袭来,如同连绵不断的霪雨般,将他的理智打湿了,打蔫了,吧嗒吧嗒。
“薛哥哥。”见扬灵那魂不守舍的样子,箫儿想这一定是触到了他心底的痛了,他担忧起来,忙说,“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做的。这牌子也不留了,我把它砸了好。”
“不。”扬灵却一把拉住他,从他手里接过那块乌木号牌,“在这世上,道义未必管用,可这牌子却是管用的,多好啊,多好。”
“薛哥哥,你,这是怎么了?”箫儿愈发不安起来。
“他是心有所疑不得解了。”湄儿悄悄地对箫儿说。
“好啊好啊,大好!”扬灵将乌木牌子往箫儿怀里一扔,转身,便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