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画被墨殊留在了书房里，封了蓝皮，放在了一卷卷经书的中间。风筝她让下人照着画卷上的图样做了一个，只不过没给墨泉，而是自己留下了。
墨子安的确经常会在那处荒废的庭院逗留，只是苦了墨殊，每日都要绞尽脑汁去想理由，只为去那荒废的庭院，来一场不算偶遇的偶遇。
第二次在庭院的见面，她提了跟西宫御厨学了做的的桃酥去，美其名曰。“上次多亏了你，要不墨泉那小祖宗失了心爱的风筝，非把西宫掀了不可。”
墨子安笑着接过桃酥，然后当着她的面剥开，尽数给了灰丫吃。“不客气。谢谢你的还礼，虽然我不吃桃酥，但是灰丫很喜欢。”
灰丫一面吃着她辛苦做的桃酥，然后飞过来糊了她一脸羽毛。
……
第三次就没理由了，没理由她就自己创造。墨殊带着多年京城闺秀聚会上，闺秀们托她带给墨子安的信去了那儿。信笺足足有五斤重，她一个人辛苦驮着。临了到那，墨子安看也不看，索性全都拿来点火烤了红薯吃……
“为什么不看看呢，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这里头也不乏优秀的……咳咳。”墨殊在一旁便烟火熏得呛声不止，墨子安伸着根桃枝拨拉着燃烧着的信笺，看着那些“京城闺秀的少女心”燃烧殆尽，轻飘飘地说一句。“我不会成亲。”
“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会成亲。”墨子安好心又重复了一遍，将烤好的红薯用桃枝拨拉出来，在干净的树叶上滚圈晾凉。
“为什么呢？我看得出来父皇很中意你，你极有可能继承王位。哪个皇帝不是后宫佳丽无数的……等你承了王位，到时候全大梁的女子都……”
“ 既然明知给不了别人一世的承诺，那还不如不要有开始。”他精致的侧脸拢在袅袅烟火里，她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还未来得及回复，他已经把晾凉了的红薯递过来。“尝尝。”
她接过来剥皮咬了一口，虽然这么说对不起京城闺秀们，但是真的好好吃。他笑着看她捧着红薯小口地啃的模样。“皇姐你不是也到了待嫁的年纪？”
她艰难咽下一块红薯。“我……还没有中意的。”
“一定会遇到好的。”墨子安站起来，拍拍身上沾到的灰。墨殊捧着红薯烫的脸通红。“但愿吧。”
“身为梁国的大公主，怎这般没有底气？”
“他们喜欢我，喜欢的是我尊贵的身份，端庄的仪表。可那都是我被要求要呈现给别人的样子，我心知自己私底下算不得闺秀，虽通识女红琴棋书画，却也喜欢去做一些爬树摸鱼，四处游历那些不似女子该做的事。”她咬一口红薯。“比如现在，谁能想象到梁国的大公主居然会蹲在篝火旁边啃……吃红薯。那些自称喜欢我的人，看到我这副模样，大概会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脸，大公主你怎能做这样有失礼仪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可他们不知道，这才是真的我。”
墨殊学着那些官家子弟说话的表情把墨子安逗得笑了。“我没想过这样言论居然出自皇姐的口。”她脸一红。“你是在嘲笑我么？”
墨子安摇摇头。“在这深深宫中，每个人都身不由己。能顺应自己的心而活，其实最好。只是太难。”低头瞧见她捧着红薯眨眼的模样，他轻轻一笑弯下身，伸出手指点了点墨殊的额头。“皇姐，你定可以找到中意的意中人的。我把我的好运分给你，愿你终能择得良君，享一世福泽。”
桃花落瓣。她仰着脸一眼望进他沉黑色的瞳孔里，就再也没有挣脱出来。
*
时如逝水。转眼过两年。
冬夜，墨泉十二的生辰上，墨殊顶着一身不适的繁复衣装坐着。宣棠坐在她身边，伸手过来，在桌子下捏了她一记，低语轻喃。“这是丞相家的大公子，他过来给你敬酒了，表现得好一些。”
她心不在焉地回着酒，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心中思绪万千。
这两年间发生了许多事。
去年年中，墨子安才过十七，封太子的诏令就送到了西宫。宣棠至今未能接受这个事实，对墨泉的要求也就更发严苛了。而墨殊也难免受到影响，虽早已过了嫁人的年纪，亦有许多名门望族之子有意求亲，但都被她拒了。母后本来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却要求苛刻，每日都为她安排与那些朝廷权贵之子的会面。
墨殊低头看着杯中的清酒，里头倒映出一个清丽的影子。手腕处那个当年枭瑶赠她的镯子她依旧带着，她发着呆，素年凑过来。“大公主，那个丞相家的公子派人递来了信，邀你去后院赏花。”
宣棠不动声色地在她旁边递来一个冷冷的眼色，她松开酒杯，低眉顺目。“知道了，我这就去。”
屏退了一众仆人，墨殊独自裹着厚厚的白色狐裘，从后门出了那个喧闹的大厅。大门才合上，她便倚着门沉沉地松了一口气。
终于出来了，那里头的气氛她一点也不喜欢。
抬手摘掉头上繁复的金饰，把那些东西随意埋在了一处雪地里。她便一身轻松地裹紧了披风，迎着屋外漫天大雪朝外走。只是走的方向并不是与那个丞相公子约好的后院，而是趁着夜色一路往东走，怕人看出连灯火都没点，路上差点被积雪绊了几个跤。
一路行到了那个废弃的庭院。
这里已经有好几天无人光顾了，这几日雪下得大，这里的积雪也埋得格外深。这是墨殊几乎每日都来的地方，一开始，她以各种理由来到这里，只为来一场不算偶遇的偶遇。到后来，墨子安索性都不问她来的缘由了。再后来，他泡茶的时候会给她留一个茶杯，她偶尔带的糕点会带两份，一份是墨子安爱吃的桂花糕，一份是灰丫爱吃的桃酥。只是她依旧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都过了两年，灰丫每次一见到她，还是会糊她一脸羽毛。
今天灰丫没有飞过来糊墨殊一脸，因为它随着主人去了千里之外的丹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