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周总觉得所谓萍水相逢就像是误会一场，拱桥斜坡，水岸码头。她依然拿着相机走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拍加州的红杉、街边的消防栓和流浪汉倚在墙角缓缓吐出的烟圈，不务正业的样子。

长时间的独居令她的手艺精进不少，所幸她也喜欢做饭。去超市购买食材时，她也偶尔在人多的地方停留片刻。

她的母亲周女士保持每周一次的频率同她视频，时间准确在每周五晚上的八点整点。

笔记本上那个占了整个屏幕的女人正嚼着苹果，照旧进行毫无营养地唠嗑。

“你的头发长了。”

“嗯。”孟周拨了拨长发，离开A市一年多，及肩短发快长到腰间了。她漫不经心地回，“懒得打理。”

“长点好。”

两端都沉默了一会。周女士抬眼，“我听说在美国看病挺难的，好像要预约很久。”

“公立是这样，私立的很贵。”孟周低头写着作业，没抬头，“别担心，生不了大病，感冒发烧什么的去药店买点药就行，我有医保。”

“哦，这样。”周女士喃喃。

网络的两头忽然又沉默了一会儿。许久，孟周听见周女士叫她的名字，她抬起头，见周女士的神色不知什么时候沉了下来。她说话时睫毛颤了颤，眼角透着疲态：“我有时候挺后悔送你出国的。”

“孟江昨天来找我了。”周女士垂下眼，眼角的细纹密了许多，“他听说我卖了房子，给了我一笔钱，我没要。”

孟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屏幕里的周女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周周你说得对，你爸不会再回来了。”

难以言喻的悲戚简直随着电磁波穿越了一万五千英里的距离，一下下叩着孟周的心让她有些难过。她想起王安忆写，一个人的记忆就是座城市，时间腐蚀着这一切建筑，把高楼和道路全部沙化，不往前走便会被沙粒掩埋。所以我们泪流满面，步步回头，可是只能往前走。

陈艾琳假期飞回新加坡，Grace沿着西海岸玩了一圈之后也回了纽约，偌大的出租屋徒然仅剩孟周一人。周女士告诉她自己离开A市回了小城陪外婆过年，可能再也不回去了，要是哪天孟周要是突然回国，记得去外婆老家找她。

孟周答应着，懂事得没有多问。

房东莫蒂做可丽饼时不断同她抱怨自己十五岁的女儿和男朋友去了芝加哥住，要到学校开学才能回来；而大儿子假期仍在NASA工作无法抽身，偶尔回家也因保密义务少言寡语。这个假期只有他们夫妻和年仅五岁的小儿子一起过。

孟周安慰她生活不在别处，一朝一夕都是最好的安排。

假期过得冷冷清清，无所事事，孟周索性在学校附近的商业街找了份兼职。花房的店铺有些狭窄，上上下下放满了各种鲜花倒也别有风味。店长是位年纪在四十左右的白人女性，有着城市女人难有的优雅淡泊气质，以及沉默，像是从达芬奇的画里走出来的神秘女人。孟周很喜欢她，因为她教她包装花束的样子十分耐心。

她偶尔在店里，偶尔消失，久而久之孟周也不会为店长没来店里而觉得奇怪。

孟周的整个一月，便是趴在店面的窗台上发呆。

有人说这座城市是用故事堆砌起来的，包罗万象，覆盖一切。她倒是觉得这位城市总是阳光明媚，像个不老的少年。

这天的天气依然和丽。

花店的风铃清脆地响起，孟周从手里捧着的书里抬起头，笑容清朗：“欢迎光临。”待看清楚来人后，脸色蓦地一沉，笑容僵在半路。

门口的女孩的眉眼与她像了两分，乍一看又截然不同。比起孟周，她身上略带着温柔的气质，见到她之后也愣了一愣。

“孟周？”那女孩用的是中文，语气带着诧异。

孟周淡淡的笑，未接话。

她注意到后头跟着的男人，英俊挺拔，意气风发，是那天她在超市遇见的男人。他随意地巡视了四周，最后对上那女孩的眼睛，似漫不经心又藏着几分优雅：“你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