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中文，只是不太熟练，孟周才明白他也许是华裔。耿耿于怀一年多的一声谢谢，而今也无论如何是说不出口了。可是，这么微妙的气氛，又怎么会是朋友呢？孟周简直想笑出声。

“好巧。”

巧到连周女士费劲心思将她送到另一个国度，纠缠的往事仍然阴魂不散地横跨大平洋碰见她。那张和她妈妈如出一辙的脸再一次令沙化的记忆再一次飞扬，像是在不断提醒着，嘿，你爸爸还有另一个女儿，甚至，更疼她。

店门上挂着的风铃不断牵动着，一声一声，掀起一阵阵波澜。

她抿了抿嘴，笑容未变。

“需要什么，自己挑吧。”

孟念伊比她从容一些，浅浅地冲身后的男人笑，语气温婉：“我喜欢洋桔梗，再要一些勿忘我。宜止哥哥，你觉得呢？”

一只？孟周觉得好笑。

他弯着唇角，嗓音低沉地恰到好处，“你决定就好。”

孟念依的脸上隐约透着红晕，她低下头，挑了几支鹅黄色的洋桔梗，目光又落在角落的满天星上。顾宜止替她拿出来，她的脸颊又红了几分，转身问孟周，“帮我包起来好吗？”

她问得疏离又不失礼貌。

孟周答得疏离又客气：“当然。”

她抽出包装纸，手脚麻利地包着花。她怕自己脸上的笑容撑不住，手上的动作快了很多。孟念依从她手里接过花，道了谢。不远处男人单手插兜姿势挺拔，未表现出一丝不耐。

孟周微蹙眉头，“一共45刀，现金还是刷卡。”

那男人熟稔地掏出卡给她，孟周不懂声色地抬头看了眼，他的眉眼与一年前别无二致，这会儿却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

“好了。”

她将卡递还给他，笑容在两人转身的一瞬收回。

很多时候孟周觉得自己少年老成，很少喜怒形于色的时候。直到那天，孟周才猛然惊觉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孩。遇见喜欢的人会耿耿于怀，遇上讨厌的家伙也掩饰不住情绪。

下班回家时，孟周带上相机去金门公园北边的斯普瑞克湖边散步。公园长椅上的老人带着眼睛看《旧金山纪实报》，白鸽啄着喷泉附近的面包屑丝毫不畏惧人类，这个城市从来不会让人手足无措。

她依然去花店上班，只是再也没有遇见过他们。

大年三十那天，孟周开车去唐人街的中华超市买了食材和火锅底料。这条街区的各个店面都挂满了红灯笼，热闹无比，舞龙斗狮，节日气氛浓厚。她回出租屋煮了火锅，一边照例同周女士视频通话。

外婆老花，眯着眼向摄像头凑，怕孟周听不清，扯着嗓子喊周周。

“哎，外婆，我在呢。”

老人家笑眯眯，“我们囡囡什么时候回来？”

“暑假吧。冬天的假期太短了，外婆我夏天再来看你。”

“好，我数着日子。”

孟周笑意浅浅。

她没有告诉周女士那天的事，周女士也从不提起前夫的近况。很多年后，孟周才惊觉这样的默契，很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