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厌伽蓝，自西域捐毒向北而去，路途殊远不知千里。

踏入无厌伽蓝地界之时，忽然觉得一阵寒风吹过，这里已近北疆严寒之地，常年冰雪积郁，难觉温暖。

足踏的冰雪声声细碎，道路两旁的树木凝结冰霜，千里古道罕有人迹，只有落落的风声，吹拂过面庞。

行至无厌伽蓝的入口处，谢衣停住了。

抬首凝望苍穹，银月临空光华滟滟，月光透过干枯的枝桠落下一片瞳影疏弥，斑驳了一片雪冷的荒芜。

“此地风景，你可还记得？”

注视谢衣的神情，华月淡淡道。

谢衣没有回答，心中却早已变幻了无数。

回忆中的那个十五年前，那一夜也是如此风景，就算时过境迁，也早已成为了不可能忘掉的风景。

时光荏苒，岁月无声，故人此去经年逝，徒留古道山万重。

“十年了——”谢衣喃喃道，却无法说出下文。

“谢衣啊谢衣——”华月淡淡道：“十年前，大祭司曾宣称谢衣已被他处死，想不到却是将你放逐人世，十年前他既然饶了你性命，你何不心怀感激，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却还要身陷流月城之事的漩涡中。”

“感激……”

谢衣紧紧握住了拳，心中一阵痛楚。

任谁都不可能明白，这一句感激，何等锥心刺骨！眼前这一幕，又是何等荒唐！

也任谁都不可能明白，这十年来，他究竟为谁而活——

“廉贞祭司，你的意思是，就这么把谢衣留着？”

“贪狼祭司觉得不妥？”

“哼！不妥的可多着呢！”风琊一脸不满的恨恨道。

“说起来，我也对此有疑惑。十年前沈夜那家伙明明说他已经杀了谢衣，如今这个破军祭司又冒了出来，看起来这家伙十年来一直在人界呆得好好的，沈夜故意撒此弥天大谎，把流月城上下全蒙在鼓里，莫非也不怕我的堂姐怪罪？”

雩风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漫不经心道，轻佻的言语里对这位流月城大祭司不带丝毫尊敬。

“尊上的意思，我也无法了解。”华月淡淡道：“但我出来之前，尊上曾交代找到破坏海市的三位少年，和他们寻找的姓谢的偃师，虽然当时已有猜测这位偃师与谢衣有关，只是还未亲自见过面时一切不能肯定。紫微尊上既然交代我等将此事留于他来处置，想必尊上自有安排。”

“华月啊华月，你说话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风琊不屑冷冷道：“你倒是说说，你既不设法困住谢衣，也明知这无厌伽蓝机关关不住他，如今你要我和你一同回转流月城，谢衣会是个傻子，乖乖呆在无厌伽蓝等大祭司来审判他？”

“他不是傻子，但他不会走——”

“你何以肯定？”

“与他同行的那两位少年少女受伤沉重，想要带着两个受伤的人从无厌伽蓝安全逃走，即使是谢衣也不太可能。”

“若他孤身逃脱呢？”

“若他真的肯孤身逃脱，捐毒之时他就大可逃走了，何必让我们抓到他？既然那时候没走，此刻便不会走了。”

“哼！怕他作甚，他若敢逃，我等也会想办法让他葬身于此！”一直没说话的明川开口道，心中还未方才遭谢衣玄冰围困之时耿耿于心。

“明川，你贪功躁进轻视对手，今日之事便是教训，以后之事，望好自为之！”

“哼！老子做事，还轮不到你这个女人来教训我。”

乐无异恢复意识的时候，眼还没有力气睁开，目中一片黯淡仿佛黑夜永无尽头，触痛的感觉告诉他，身后的地面冰冷潮湿的寒气直冲心肺，仿佛死亡一般的气息缭绕身边不去。

一股温和如暖泉的灵力，缓缓自他眉间注入，扩散至全身，胸口的疼痛已褪去，留下一片冰冷的触感。

无异努力地睁开眼，身边柔和的光芒似是抚慰着仓惶的他，他被巨大法阵围绕着，谢衣跪在他的身边凝神，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他指尖释出，传输进他的身体。

“师……师父……”

见乐无异醒来，谢衣收了术法，欲抽回的手却被少年一把抓住了衣袖，少年的表情依然是紧张困惑，想来还未从之前那场战中恢复过来，谢衣安慰一笑，顺势扶起了少年伤痕累累的身体靠在墙边。

片刻之后，无异忽然想起了他们已落入流月城之手的事，环视四周，他们所在之地应是一个囚牢，囚牢内外俱是一片黑暗世界，唯有术法的光环绕在囚牢门处。

而后无异看到了离他不远处，闻人羽依旧昏迷不醒的状态，靠在墙边偏着头，脸色发白如雪。

“闻人——”乐无异心中一紧，唤着她的名字，却不想喉中尽是干涩，连声音都发不出。

“闻人姑娘似是动用了一种禁术，调动全身灵力气血集中于一时爆发，可在短时间增强战力，但当术法散去之后，反冲之力便会伤及五脏六腑。”知晓他担忧闻人，谢衣解释道：“为师已为他施了疗伤术法，此刻性命应无大碍，只是她五内俱损，神识也昏迷不醒，恐怕恢复还需时日。”

乐无异心中忽然一阵悸恸。

师父曾教过我一种禁术，能鼓舞气血增强战力，然而当术法散去，受术者必定重伤乃至死去，所以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能轻易动用。

忽然才忆起闻人曾对他说过这个术法，可捐毒那一刻的战场之上，他竟然没看出闻人为了扭转战局，做出了如此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