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镜殿的制造者正在窥视……他看到北辰元凰坐着,像一座宝塔,并不因为镜殿内的流丽繁华而有所改变。这一份定力,使人心折。这一瞬,国师自觉瓦解这个男人并不容易。难道说,自己的第一步就失败了吗?
“陛下!”国师出声了。
北辰元凰正要循声回望,但在一抬头之间,已从铜镜中看到了无数个自己。在理智上,他明晓这不过是幻影,但是,在直觉上,他又以为这些影子都有生命的。于是,他不禁想到,死去的疏楼龙宿……是真正地死亡了吗?
一瞬间,他认为这是严重的问题,可是,他很快地由疏楼龙宿想到了一个人。
他想到了相里陵。
一种飘忽的意念,在北辰元凰心中浮起,镜殿,相里陵……他把镜殿与相里陵联系了起来。他想,如果将相里陵这个人放入镜殿中……
这是放诞的,荒唐的意念!
他从来是把私事和政务分开的,相里陵,他自认为那是关系着政务方面的人,可是,镜殿——也未必是纯粹的私事。在这里处理公务,一切无所遁形啊。他想着,放任着,模糊了公私的界限。
绮念渐渐地泛滥,似长河奔腾,一发不可收拾。他想到,假若使相里陵处于这殿中……那是一副绝美的人体,不,不止一副!镜殿特殊的构造之下,美丽的人体将会是千千万万!他想看!他陶陶然地靠坐在宽敞的椅子上,内与外,都有着膨胀之感。于是,他的意念也膨胀了。他想:这样子的人生,和她在一起,一个房间,一张床就够了。
北辰元凰在兴奋与轻扬中有着无所顾忌的设想……
什么巫教,什么疏楼龙宿,此刻,通通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镜殿,灯的海,迷离了皇帝……果然不错,谁能逃出这精致的牢笼呢!诡异的国师笑了,他窥视着皇帝,专注着皇帝细微的变化,皇帝是俊与郎的,又是严与穆的,现在,都不是了……他在沉想中流露出了庄严以及妩媚。
“陛下,想到了什么吗?不妨让臣下去办……”在必要时,在心志动摇时,些许的推波助澜,会使人失去常性。
镜殿中有回声。北辰元凰听到了国师的话,他在想一个人,想一件事……他在想,相里陵该何去何从?
元凰长久地生活在矛盾中。有时,他从皇权中,从事务中获得满足,有时,他又从这些而感到空虚。平时,他处事是当机立断的,但对相里陵的去留,却犹豫着,迟迟不能决。那是由于需要,灵与肉综合的需要。那也是由于爱——一种影响灵智的爱,他为爱而因循,为爱而冒险。
他体察自己,他发现,直到如今,自己仍然是喜爱着这个女人。他想,当初的一切是他亲自拟定,他要成功,一切只为计划服务。他以为随着时日的流逝,感情自然淡薄,功成之时,必会将之处死。他又想:戒慎恐惧,是理智;不忍将之处死,是潜在的爱情。
爱情,何必自苦,何必自抑呢?
——这样一转念,他释然了。
在黄昏时,他要求在镜殿召见相里陵。
镜殿,可爱的镜殿,千古未有的奇丽——北辰元凰被迷惑住了,他长日在镜殿中,对政治的兴趣因此而淡了,他将许多事委托给大臣处理,尤其是委托给国师处理。
他享受着,他松懈了。
顺风顺水的船搁浅了,一浪又一浪,船身不住地摇晃,水波声声,终于,北辰元凰醒了……这是平旦时分,夜已尽,红烛早已凝成了一滩。他步出船舱,在模糊的黎明中,远处是黑黢黢的一片朦胧,只有等着阳光一点一点地照耀,他才能看清那一片黯淡。
他立在船头——等待着初升的太阳照亮前路,青葱欲滴,埋葬历代帝王的北邙山,反映在水中,是一片深黑的影子。北辰元凰怔住了,他望着水中影,又看着深深的山,他知道相里陵葬在北邙。但是,他从来连到坟前洒几滴泪都不敢,他凝望着远山,凝望着——
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相里陵的坟墓在他眼前呈现异彩,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墓门开启了,他所爱的人似凌驾天风而来,向着他嫣然微笑……低声呼唤着他……元凰。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窕纠兮,劳心俏兮。
埋葬着的前尘往事,在一瞬之间重回!那是一些支离的景象,皇朝的兵士在原野上呼啸着行进;一时,无数的妇女儿童在道路上哀嚎;又一时,美人歌舞……
“唉!这些魔啊!”北辰元凰终于从游离中醒了过来。一瞬之间,他回复了冷静。
眼前,没有北邙山;眼前,是晚秋了,北邙山早已不再是葱茏翠绿了,它被深深的白雪覆盖着,沉寂着……
“是在提示我,陵陵死了吗?”北辰元凰惨笑着自语,他轻松地自巫术中解脱了,这——不可思议。巫,平淡地放过了他。
为什么?
他思考,巫为什么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