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最后的巫并没有死掉！
濛濛晨雾初开，阳光如箭，刺透雾气而射到树梢，一株宝树，枝干为雾气所绕，顶端却放散着光亮。
北辰元凰觉得身子轻轻地一飘——好像在梦中一样，百多年来，他没有做过梦，但在此刻，他有了梦的感觉，飘着，飘着……乘着云气，越过平原，越过山川，也越过大海，在闪动光晕的一处地方，云停了下来，向下，向下……
如同在梦中醒来一样，北辰元凰悠悠地睁开眼来，发觉自己躺在一块巨大的石上。左边是峻岭，右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湖。他惘惘地茫然了，暗想：这是哪里……
他立起身，向辽阔的海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和而宁静……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但是他一点儿也不惊慌。他极目远眺，力求辨清方向。
他喟叹，当年的巫并没有死，现在，自己落入了巫的陷阱……一百多年，人间几代人生老病死，巫的恨却没有消失，她们亟亟，以寻求报复。
巫的报复会是怎样？他有设想，但又不重视。他想到自己为着“死而复生”的故事被吸引到一处民宅，而后，跌入了陷阱……死而复生！北辰元凰的心不可抑制的激动了。
于是，他大踏步的向前走，他以为危机必然在路途之中，可是，他奇怪了！居然如此平静，连昆虫都不容易被发现，难道暗藏的危机连虫豸都不敢生存吗？
北辰元凰摄气静心，看看周围，用最轻的步子向前进……直到，峰回路转，一道曲折的水流阻住了他的去路，那一道水澄碧如镜，一望见底，那是……元凰似有所感，顿有所悟，那是——清石池。于是，他到了水边，水是静止的，水是清澈的，他望到水中有人与马的尸体，毛发如生——
他看着，不由自主生出了毛骨悚然的感觉。北辰元凰忽地抬手遮蔽了自己的眼睛……他的心杂乱地砰砰狂跳，他紧闭着口，他忖度是不能张口的，那样，心会自口中蹦出来！
过了一些时，他才觉得心境有些平复，他以为这一定是巫术造成的假象……当他接近水流之时，感受到了一股侵骨的寒气，他略一思考，折了一根芦苇，放在水面上，芦苇一转眼沉到了水底。
悚然！
北辰元凰思考着渡水的方法……这一瞬，他忽然发现了第二个问题，那一片水居然没有反映能力，他在水中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这，并非是清石池啊……一念及此，北辰元凰的心平安了。他调试着自己的内息，他拥有卓越的武力，渡过一片水域应该是不成问题。他双掌汇聚宏大掌力朝着水面连放了四掌，可是水面只是震动了一下，迅即归于了平静。
这似乎不可思议了！
他是一定要过河的！北辰元凰推动着巨石，指望巨石填满水域，然而，他也想到了古老的传说，传说中的弱水，是极深的，那是连一枚羽毛都无法浮起来的，果然，巨石落入水中，竟然激荡不起一丝水花……
这样子填下去，十年、二十年也不能成功的。他放弃了填石的工作。
弱水，弱水啊，北辰元凰蓄积力量，他以内力使古弱水的水面凝结成冰……实际，他知道自己在竭力对抗的只是巫术。巫，不可能打倒自己，他要找到“起死回生”的真相。
冰层助他渡过河，同样，寒气也自脚底上升，累积着，伤害他。他走了一日一夜，一边走一边施展功力凝结水面，否则，他会沉入弱水，堕入久远的不幸与悲苦的境地。冰面走完了，他眼前是一带青葱，有城廓，有人民——他向城廓走去。
一百多年了，皇朝所经营的都城，现在也褴褛了……
一百多年前，自己微服私访时，那时候，京都，城廓宫阙巍然堂皇，而今，到处都是残砖断瓦。
第一天，第二天，他就在这些瓦砾场中徘徊，拾起一片砖瓦，冥想前朝宫阙的繁华，都城的泥土载负了太多的历史往事，够他沉思，也够他作怀旧的梦。
直到第十天的黄昏，阳光斜照在瓦砾场中反射出了光……北辰元凰的眼神被吸引而移动，在碎砖中，有什么在闪闪发亮，他俯下身在乱石堆中翻动，那是一块镜角。蒙尘的镜，他用拇指刮走了镜面上的尘垢，一角镜，无法完整地映照出他的面孔，他从镜中看到了自己的眼，沉郁失神的眼……
他没有叹息，只是握紧了这一角镜片，他走在了黄河的堤岸上，他立在堤上看水，浪涛湍卷，激起无数的漩涡。
寒风吹着寒雨，刮到了他的面颊上，秋雨深了……
河的南岸，无数艘船排列着，从河岸的码头上，伸出了二十多条长长的跳板，每一条跳板可以通向四艘船，而且，还有并列的船，可以转入。
在寒雨中，他朝拜了宗庙祖宗的灵位，教坊乐工与伎人分作四班，为皇朝社稷奏出离别歌……他在败退中，已来不及迁走祖宗灵位了。从前，他进入中原后，也将祖庙迁入了中原，那是光耀的。
从席棚至码头，约有四五十步，他走得很慢，一步步地走，他垂着头，但是，他的眼睛偶然也瞥过两边，他只见密密麻麻地排立着军人。
——他想着自己的兵士，大军覆没了，雄将战死了。孤臣，自杀了！剩下的，一个落败投降为臣虏的国君。恍惚间，他想到了杜牧的诗：江东子弟多豪俊，卷土重来未可知。何不以此为策励呢？但是，此时念及，却有无尽的空虚与凄苦之感，当年，一世之雄的项羽，没有卷土重来，自己，还有可能么？
他摇头。
他想：我应该死社稷，我活着为何？
寒雨潇潇，鼓声隆隆，他立在船头看南岸，船徐徐地离岸……
当船离岸稍远时，他的视线开阔了，他看到了巍峨的城墙，蜿蜒于寒雨中。这一道城墙曾抵御强敌，然而，城墙终于有了缺口，此刻，他思茫茫了，在意念中觉得城墙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