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糖水铺里出来，和沈明月一路走回家，一路上女生在耳边说了一堆话。什么我手真快抢饮料到泼出去到拉着你走全程不到一分钟，小方快表扬我之类的。

方寒颂笑道：“你叫小方，上次王虔听成小芳，还以为我有女朋友。”

“那怎么叫？小方多正式啊。我是领导，小方同志，今天作业收全了吗？向老师请过安了吗？又被罚站了几节课呀？”

“哈哈哈。”方寒颂想想作业皱皱眉：“别贫，赶紧写作业去，我需要你的援助。”

两人都没再提周衡和林婕，走到路口分道扬镳。

方寒颂租的房子是大院的一间平房，院门口对着沈明月家的小楼房，看起来颇为寒碜。他进屋，摁下电灯开关，感受着一片沉寂。

其实时间还没过七点，在初夏时候太阳还没下山，大院里就没什么人气了。这也正常，这儿正常住的都是老头老太太，又不爱跳广场舞，顶多早起才会看到他们打太极。

方寒颂打算从书包里抽出他的资本论，从折页继续看下去。恐怕徐老狗知道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看资本论看马哲，得笑得把花旗参茶喷出三米远。但这世界上就有这样的人，真说大学二本都没谱，书包里全是大部头。

灵魂是浸泡在书页里的，方寒颂固执地相信。他总有种感觉，那些读过的书铺成洁白的方阶，通向不可知的未来。

……等下，我的方阶不见了。

没错，那本某一页折起一个角的资本论，在方寒颂离开后，气定神闲地躺在糖水铺的白花边椅子上。没一会儿又被一双手小心翼翼地取走。

得多亏了沈明月今天没脑子的举动，让林婕下不来台算是一出好戏，不然一整天都是丧气事儿。无奈地去烧开水准备泡面，方寒颂思量着晚方便面时间该搭配个什么读物。

吃满汉全席应该看知音故事会，雅俗共赏。

吃方便面就应该看社会契约论，陶冶情操。

该，就这么个理儿。

本来以为终于清净的方寒颂，到底还是太年轻。七点过半，外面响起面包车的喇叭声——别问他为什么知道是面包车，他父亲从前经常教他辨认车声。

长安牌，金牛星。

随着刹车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个女人的叫声：“眼睛长哪儿呢停车这么急！小心撞坏了车里东西你赔得起吗乡巴佬！搬去西边那屋！”

接着奏响的是本地司机的还嘴，那女人再高八度的山歌对唱，充满了各种俚俗，或者说三俗的字眼，明晃晃地招摇着，我素质低我怕谁。

新房客？方寒颂听着那骂骂咧咧中掺杂的搬箱倒柜，猜测着。

至于原来西边那屋……住着个三天两头挂彩的马仔，半月没影了，谁知道死活。

这牙尖嘴利的样子，不好相处啊。

他下意识地往玻璃窗那儿瞟了一眼，才发现窗帘被他下了遮个严实，什么也不得见。逼迫自己把目光回到书上，徜徉在墨香与精炖番茄面的水汽间，方寒颂不想为这位新搬来的杨二嫂付出太多精力。

杨二嫂出自鲁迅的《故乡》，就是那个圆规。实际上新来的女人比起杨圆规颇有几分姿色，就是嘴碎，言语不上档次罢了。

黄玫瑰本命肯定不叫黄玫瑰，也许是个城乡结合部的名字（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但她觉得这名字，文化人念出来有感觉。她的金主们有不少都喜欢这种半土半洋的调调。不过此刻黄玫瑰脑子里没有金主，对着新租的平房左瞅右顾，口中问着儿子：“日子真不好过。学校顺你意吗？最远的了，还便宜。”

她儿子把行李箱拉进门：“还可以。”

少年的白衬衫映得黄玫瑰眼神一晃，叹了口气：“将就着点儿吧，虽然你跟着你妈我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周衡没说什么，转身收拾屋子去了。

黄玫瑰是自由职业者，大部分时候从事特殊职业。十几年前一次失手，黄玫瑰有了周衡。

然后她跟了周先生这个大金主十几年，油水占得够多了。

本来，她和周夫人相安无事，大家维持着平衡——她不太贪心，周夫人不太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