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智明第一次委婉地向毛宇恒表示怀疑,是在他搬进这里后一个月左右的时候。
这位曾经的日本留学生当时和真正的日本人一样,将真正在意的事情藏在了层层幕帘之后,他问毛宇恒关于这个房子有什么回忆,毛宇恒还以为他是闲聊,以“没住过,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将话题掐断了,后来他才恍然,祁智明其实只想知道,这房子是不是有什么黑历史,以至于招来了不好的东西。
他那时似乎已经隐约察觉,在家里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住客。
接下来,这位祁先生和毛宇恒的谈话就再也没这么和气过了。
入住三个月后,祁智明的脾气明显变差,对待年轻房东似乎不是那么友善了。毛宇恒本以为是家里频频出现电器故障的原因导致他颇有不满,然而他上门换浴室排风扇的时候,却发现祁智明开始在家里摆放让人不舒服的东西——他擅自在正对着门口的墙上安了一面镜子,不仅如此,大门上方,卧室门上方,一些窗户的角落上,都被他贴上了或黄或白的纸符,还有突兀地摆在某个墙角的一些偶像或木制品,这些都让毛宇恒立刻产生了不妙的联想。
不过当时他非常坚信,自己这套全新的公寓房,根本不可能无缘无故闹鬼。随后他也考虑过,有些人天生就是特别迷信的,他们贴的东西也可能只是普通的辟邪物,例如他乡下表叔家里,就会贴些招财致富、护佑平安的道符,他们并不是因为家里闹鬼才这样做的。
所以毛宇恒什么都没有说,直到祁智明自己开始向他挑起这个话题。
“他开始直接当面质问,问我是不是家里出过事。”毛宇恒说,“甚至直接出言指责我们隐瞒实情。我想他一定精神压力很大,所以说话的口气很难让人接受,再说了,我们家确实没出过事,被他这样胡乱指责,我也很火大,所以我的态度也很强硬,并且我坚持这是他自己在胡思乱想。”
“他形容过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看见X先生的吗?”方茹问。
“他提过鬼压床,觉得有人站在床前,嗯,还有就是门外有人在盯着他之类的。都是很常见的说法,鬼故事都是这么写的,我怎么知道他不是在瞎编乱造故意找茬呢?”
“你觉得他在故意找茬?”
“放话出去,造谣言,压房费。这年头什么样的人都有,不是吗?”
“嗯,所以你不仅没有调查他说的事,反而和他对着干,全盘否定他的经历。”
毛宇恒被方茹这么一形容,更加觉得心有愧疚:“这个……确实是这样的。”
但马上他又找到了为自己减轻罪恶的筹码。
“可是,无论是谁,都不会相信自己家的房子无缘无故就开始闹鬼吧?之前的房客明明都好好的,为什么偏偏就他遇到了呢?”
“最后一个问题是关键。”
“呃?”
“你确定,之前的房客没有碰到吗?”
“我问过我爸,我爸到现在都坚持这不可能。”毛宇恒说,“我都自己见到了啊,他还是不相信,觉得我只是做噩梦,他说之前的房客完全没遇到过这种问题。”
“我们先假设所有证人——你父亲、祁先生、你本人以及之前的房客们——关于这件事情都没有撒谎。”方茹在纸上开始画时间轴,“那么,也就是说,在祁先生入住前,X先生并没有进入房子,随后在祁先生入住的春节后这个时间节点上,X先生出于我们所暂且不知道的起因,进入了房子,然后祁先生8月底失踪,从此离开了房子。可是到目前为止,X先生仍然留在房子里。”
陈怡雯忽然小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是这个房客把它带进来的?”
“不太可能。”方茹皱眉,“如果是他自己的问题,他就不会只在这个房子里遇到异样的事,那么就不会把这种事怪罪在房东身上。”
“也许他自己没有搞清楚呢?”陈怡雯继续道,“入住之后去了什么不好的地方,带回了不干净的东西……”
“那么跟着他的东西在他离开之后为什么没有跟着离开呢?”
于是陈怡雯也皱着眉头沉默了。
“关于祁先生之前那一位房客,你知道多少?”方茹问毛宇恒。
“还真不清楚……”毛宇恒老实交待,“之前都是我爸在管。”
“回去把这些房客的事都问出来,越详细越好。”
“我其实问过一些,所以,有一件事想拜托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查出来……”
“什么意思?”
毛宇恒拿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纸,放在了方茹面前。
“这是去年10月5日一篇小报道的复印件,我自己翻出来的,报道写的是我们小区,但没有透露更具体的门牌号,也没有提到当事人姓名,我爸坚持说这不是我们家发生的事,但我现在开始怀疑了,所以我想问你,你有没有途径,例如,认识警察,能直接帮我核实,这件事到底是在哪里发生的?还有——
“杀人和被杀的人,究竟是谁?”
方茹看着纸上的黑白文字,又抬眼看了看毛宇恒。
“我真能帮你查出来也说不定。”
在和毛宇恒谈完话的晚上,时钟走过了十一点多,夜幕中的阴邪之气渐涨。
一个在市区里闹中取静的高层住宅楼下,方茹坐在健身角的一隅,不知从何时起她出现在这里,也不知何时会突然消失似的。果然不一会儿,她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在两个匆匆归家的上班族路过这里之前,就从身后的一条花坛小路走掉了。
然而她离开并非为了避那两人的耳目,只是她知道她要找的人出现了——那是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生,典型的职场菜鸟,还没有褪去学生气的脸上硬是保留了故作老沉的胡茬,穿在身上的衬衫和制服裤装也掩盖不住自由散漫的感觉,手上拿着香烟的时候还显出点痞味,可是特地在进小区时就把烟丢掉的样子,还是暴露了他在家里装乖小孩的事实。
“徐望思。”
随着她的低声召唤,刚要在小路口转弯的男生应声停了下来。
“我去。”徐望思惊讶地看着她,“你别吓人好不好。玩人间蒸发了几个月,也不先打个招呼,就突然跑我这里来,我刚还以为撞见鬼了。”
“鬼你个头。”方茹不客气地上去踹他一脚,“咒我死啊?”
“你怎么回事?我也是听杨淑霂说……”
“没什么事。”方茹打断他,耸了耸肩,“休了个假,回来继续干活。”
“休什么假,你个连工作都不找的人。”
“谁说我没工作,我现在就是来工作的好吗?”
“工作?”徐望思又是吃惊的表情,他料想到方茹来找他只可能出于一个理由,“你还真打算跟着那个高齐岳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