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馆可以在中原有着如此神秘而超然的地位的另一个原因,那就是琉璃馆的报酬和时雨堂的谟子。每间琉璃馆的主人会根据病人的情况来定价,这个报酬有些时候并不是金钱,而是一个承诺。病人要承诺病好之后为琉璃馆做一件事,但是做什么事,则是要到琉璃馆发出落羽令之时才会知道。
曾经有人对这个要求嗤之以鼻,但很快的,天下人都知道了对琉璃馆守诺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拒绝的人,本人往往都会在不明原因的情况下发狂至死,而且此人九族以内的任何人都不能再受到琉璃馆的医治,即使是病的再重的孩童,女眷。如果族中有一人曾经拒绝了琉璃馆的落羽令,那么他们将永远被琉璃馆拒之门外。
渐渐地,琉璃馆变成了一个既让人趋之若鹜,又让人惊惧的存在。可偏偏他们的医术超群,任何疑难杂症都有医治之法。没有人敢笃定此生决无病重之时,也没有人愿意在亲人病重时置性命于不顾。所以,绝少有人胆敢违背琉璃馆的落羽令。
相对而言,谟子的交易则来的更为轻松,所谓谟子,就是帮人筹谋之人,客人将自己心中难决之事写在纸上递与屏风后的谟子,那人便会根据纸上所述事情或问题的难易向客人出价,如果来人出的起这个价钱,谟子便会将解决事情的方法告诉来人。多年以来,时雨堂几乎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只有客人接受不了的报价。
“……”燕无忧双眼扫了扫左右,把头凑向任雪阳的耳边低语。
“你去琉璃馆见过了谟子,竟然相信了这么一个方法。”燕无忧刚把头缩了回去,任雪阳便“唰”地一下站起身来。
“一开始,我也觉得匪夷所思,但是经过那谟子的分析,我不得不佩服这时雨堂的手段,他们竟然连禁宫选秀的点点滴滴都摸的清清楚楚……这个计划可以说是在我出的起的价钱里最最简单实现的方法了。”
“最最简单?”任雪阳挑着眉的脸上满是阴云。
“雪阳姐姐,我只求你帮我撑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我便能和他逃出武都了。”看着燕无忧盯着自己那双水汪汪的杏眼中凝着的水汽和恳求之意,任雪阳最终还是拗不过这份执念,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任姐姐,你的这份恩情……”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燕无忧看着任雪阳清丽的侧脸呜咽着。
“别再说了,这不算什么恩情,我也不许你哭哭啼啼地。既然选择了义无反顾,就要懂得坚强。”任雪阳抬起墨色的眸子,伸手抹去燕无忧脸上的泪水,即使是协助王侯之女逃婚私奔,在这双沉静的双瞳中似乎也找不到丝毫的涟漪。泪眼模糊的燕无忧望着镇静自若的任雪阳满怀感激,却没有发现这双深深的眸子里,那隐隐约约跳动着的一点期待。
三日之后,大秦王宫选秀之日。前一夜里燕侯府的舞阳郡主突然昏倒,又急招了任雪阳前去诊疗,几乎是忙活了一夜,终于是让这位将侯之女的病弱之躯堪堪站在了轿前。因为任雪阳吩咐过郡主身子尚羸弱,所以此刻的她披着一袭翠纹织锦的绸缎斗篷,掩住一脸病弱憔悴的模样。
接过丫鬟伸出的前臂扶着上了轿,任雪阳从阴影中微微侧着再次朝那暗香疏影楼中望了一眼,那一袭宽大白袍的姑娘小心地学着自己的模样拜匐在阁中向自己拜倒。摇着头默然勾了勾唇,任雪阳放下了隔着车帘的手,闭上双眼靠在了轿中。
轿子走了大概半柱香时候,任雪阳听着耳旁的喜乐,微微抬起头来向窗外望去。
“这是南楚迎亲的仪仗,南楚的使臣半月前就来了武都,说是要和大秦永结秦晋之好,向我们皇帝邀位公主做南楚的太子妃呢。”
轿子外面走着的侍女,名叫绿绮,是燕无忧从小贴身的丫鬟,这位舞阳郡主无意入宫,任雪阳替她前往这事,她是知道的。和燕无忧的灵动姝艳相比,任雪阳最多不过是一位清秀佳人,在她看来,郡主让任医女顶替自己去椒房殿,不过是不想让初选的内监们看上眼,如此来逃避入宫。只是,这个小丫头却不知道她的主人今日不单只是逃选,更是要与人私奔。
“听说南楚的太子虽早已婚娶,但最近太子妃的父亲因一桩弊案被判流放西域,也连累了身为女儿的太子妃,被降为庶人呢。”见车里的任雪阳没多大反应,绿绮更是故意说的眉飞色舞起来。
而端坐车中的任雪阳却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目光中透着一丝无奈却又忧伤的挣扎,木头啊木头,你莫怪我,她虽是良人,可终究不能助你成王。待你成为了南楚的帝王,你的眉头又可会舒展几分?
绿绮瞧着身旁热闹非凡的敲锣打鼓,再瞥了眼身旁有如石壁的垂帘,咂舌闭起了嘴巴。这位任医女果然是如人如其名,清冷如雪。接下来的一路上,竟再也找不出话来。
宫中秀女采选,分为群选和甄选,群选的秀女多数来自民间或是官家女儿,而甄选则是专门针对王侯公伯们的千金。群选向来在午后椒房殿中着所有秀女列队排开由管事的内监先行挑出些模样拔尖的美人,再经过一轮筛选才艺,这才能得到面圣的机会。而甄选的秀女们因为身份地位本就不俗,所以只需顺序单独入偏殿给宫中画师画像后就可离去,而她们的画像会直接送到御案之前。皇帝看了那位的画像觉得喜欢,便能直接选送入宫。
燕无忧虽也是侯府千金,但燕侯这马上得来的侯位显然还是不及一众世家门阀,所以等到任雪阳再度迈出椒房殿时,月儿已经悄然爬上了高高的宫墙。陪着在轿旁枯等了近三个时辰,又呆坐了半个多时辰等那画师画像,绿绮终于见到披着斗篷步出椒房殿的任雪阳。不同于这小丫鬟不耐烦的搔首挠姿,暮色中的任雪阳一双晶亮的眸子掩映在睫底的淡淡阴影之中,若有所思。
此刻的椒房殿里,星星点点地点上了烛火,原本端坐椅上的画师如今正颤颤兢兢地跪在地上,似乎不敢抬头面对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位主子。
“这次甄选的秀女都画完了?”嗓音很是柔美,却微微有些凉薄滋味。
“回长公主,秀女们的画像都已摆放在案上。”
“唔……待本宫瞧瞧……皇兄的口味,我这个做妹妹的总还是知道的。”翻着案上的画像,摇曳的烛火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倒是看到任雪阳的那一幅,那双艳绝秋水的眸子忽而泛起了喜色。抽起了连同任雪阳和几个姿色平平秀女的画卷,这位长公主迈着优雅的步子转身离开,留下一头雾水但却还是额头一片濡湿的画师莫名惊惧。
出了宫门向向西便是回侯府的路,虽然暮色已深,但这条往常行人显得有些稀疏的官道今日不知为何多了许多人。不知道舞阳准备私奔的绿绮当然不知道这可是时雨堂谟子的安排,而任雪阳却是知道的,大概再走过三个街口便会由那些家伙们造些乱来暗中换了轿子,将不知内情的绿绮和一顶空轿子抬回侯府中去。
只是这顶轿子,却比预计的要早了两个街口停了下来。
“咦……”一声兮若游丝的低喃之后,帘外仿佛突然一下少了一抹气息。
还未及细想,轿子猛然一抬,竟转了方向,朝南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