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故事漫长到段衍在段弦身上看到了沧桑。他一直不了解这个姐姐，甚至从小到大见面的次数十个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可是莫名的他很想接近这个姐姐，大概是他只有这么一个姐姐的缘故吧！

于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七年前那场车祸过后。他赶去医院的时候，段家所有人都在，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唯独当事人木讷的躺着病床上，右臂打着厚重的石膏，双眼空洞的望着窗外的世界。他有一瞬间的以为那个会笑会弹吉他给他听的姐姐已经死于那场车祸。事实上，这样的段弦如同死去。

他开始每天都去看她，不管她理不理人，她说不说话。他都会把学校发生的有趣的事讲给她听。没什么有趣事，他就开始讲笑话，同学那里听来的，笑话书上看来的。他只希望她能有一点点表情，而不是一成不变的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

直到有一天，他讲得一个关于吉他的笑话。刚说完，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然后喃喃一句，“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弹我的吉他！”那是她入院十八天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也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她是真的活过来了。

从那之后，她也终于愿意说话了。他却觉得她再也没有从前的活泼了，像是笼罩着一层阴影，再也看不见阳光普照。她依旧会笑，笑意却再也不到眼底，只是淡淡的嘴角带笑，那样淡，淡得再也没有了颜色。

他没有刻意去打听是什么让她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因为这在段家似乎成了禁忌，每个人都怕她伤心，所以谁也不问，谁也不提及。他却隐约知道，是一场心灰意冷的爱情。再后来，爷爷带她去了美国，一别就是七年，直到现在在日本相见。而那段过往也就此掩埋，却没想到有一天，她会主动告诉他，以故事的形式。

段弦缓缓的讲着，脸上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而当讲完那段青春过往，笑容也随之弥散，只剩下一片沉寂。就像一场绚烂的烟火落幕，便只有寂静了。

“姐，你还爱他么？”段衍沉吟着，轻声问。

段弦失笑，一直倚着玻璃窗看着窗下街区的她，突然偏头看着侧旁精致奢华衣橱里摆挂着的纯手工绣制的华美旗袍，慢慢开口：“这世上看得见的奢侈不过是挂在橱窗里的名贵衣服和珠宝首饰，看不见的奢侈是我爱你的同时你也爱我。”顿了顿，她凝向身旁的段衍，“我久久不能释怀的是曾经我爱他的同时他也爱我，却在多年以后我依然爱他的同时他却轻易就有了别人。阿衍，既然你爱的人不爱你，为什么不趁早收回，何必自贱！”

段衍愣在原地，心神俱怔。直到段弦抬脚离开，拍拍他的肩膀，他才恍然惊醒。他的爱情也许刚是懵懂之初，段弦却给了他当头一棒。脑袋里久久回荡的便是段弦临走时的那句话，“至少她也爱你，你们才有共同走下去的理由，不是吗？”

段弦最终选的礼物是一件青蓝底镌兰花纹的旗袍，既简单又不繁复，落落大方而不失雅静。

至于段衍给她挑得那堆衣服，她只拿了两件，便匆匆闪人了。她一向没有奢侈过，那两件已是底线。她在外流浪的日子，很少动用那张带走的卡。除了那次住院和每次告别一座城市的路费，日常开销都是自己打工所挣。她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自给自足的同时依然付得起飞机票。每到一座城市，她先找好落脚点，再找工作。一座城市停留三个月，挣得多时她会豪餐一顿，挣得少的时候她便啃面包。离开这座城市，她会动用那张卡，似乎在用那张卡告诉她的亲人，她在哪。

七年她就是如此过来的，仿佛在用一场流浪式的出走祭奠着她的爱情，她的青春。终于再踏上这片故地，她的爱情已死，她的青春已逝。如今剩下的只是回忆，她仍须生活，仍须向前走。

时至中午，段弦准备回由树家，却意外接到了长谷美奈子的电话。

半个小时以后，段弦在一家传统中国菜饭店见到了长谷美奈子。靠窗的位置，那人自顾自喝着咖啡，玻璃橱窗里印出一张略微憔悴的脸，眉眼清淡。

这是继那晚醉酒之后，段弦时隔两日再见到长谷美奈子。

“等久了吧！”段弦匆匆落座，放下手提袋。

“多等你十分钟，所以你买单！”长谷美奈子咧嘴一笑，拿起桌上菜单翻看，转又合上菜单，直接招手叫来服务生，然后报出一连串菜名，“糖醋排骨、腰花粥、青椒爆肚、干菜蒸肉、骨汤弹面、红烧大肠。”

长谷美奈子说完，服务生狐疑的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自己所记的菜名。直到听这位顾客说：“有问题吗？”

他才低头垂首，“呃，没问题！” 又看了一眼这位顾客对面错愕的人，刚要开口，就被打断，“就按我说的上菜，不用问她！”

“好的，请二位稍等！”服务生最终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你怎么全点的荤菜？”见服务生走远，段弦疑惑的问对面悠然喝了口咖啡的长谷美奈子。

“你不知道最近流行的一段话，（星期一糖醋排骨，星期二腰花粥，星期三青椒爆肚，星期四干菜蒸肉，星期五骨汤弹面，星期六红烧大肠，星期天…星期天我终于把你吃完了。亲爱的，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长谷美奈子声情并茂的说完，段弦终于大笑起来。

“你哪听的啊？星期天还有红烧猪蹄吧！”段弦呵呵一笑，末了不忘调侃一句。

“是哦！还有红烧猪蹄！”长谷美奈子恍然大悟拍桌，一惊一乍，颇有当年的迷糊模样。

段弦莞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终究那些刻在骨髓里的东西，任时过境迁，依旧当初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