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霜如遭雷殛,似乎在这一瞬明白了什么。他们没告诉轩瑾要和自己成亲这件事,他们也知道轩瑾必然会逃婚,但他们还是选择了这样做,为什么?救世之恩又是什么意思?
她望向身后的大祭司,却看见一张毫无表情的脸。那双眼空洞到使人发寒,凝霜浑身一抖,连退几步,正撞在女相身上。抬眸一望,女相正关切地看着她,凝霜却一阵后背发凉——
悲痛与不解之中,她竟把大祭司与女相看作了同一人。
长兄逝世,挚爱失踪,凝霜不愿再留在那个伤心地,几年后搬回了故乡云川。
故乡一切如旧,只是多了一处桃源,也是长满了永盛不调的桃花,也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她以为赫连蕴也来了云川,没想到寻过去见到的却是轩瑾和大祭司。
蹒跚学步的孩子已经会喊父亲,他身后跟着伸着双手护着孩子走路、一脸紧张的大祭司,轩瑾蹲在一株碧血下,用他的佩剑逗弄着孩子往前。大祭司一扫往日死气,轩瑾也不再是温和而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靖儿,小心些……”看着小家伙跌跌撞撞地,轩瑾忍不住出声唤住他。小家伙却一点也不在意,脚步一点也不放松,一边推开大祭司快要搂着他的手,一边扑进轩瑾怀里。
两个大人都长出了一口气,轩瑾抱着孩子站起来:“这么皮是学了谁啊……唉。”
大祭司揉了揉孩子的头:“学了你啊,你小时候比谁都爱胡闹,还不听自家人的话,偏要听蕴的……不过也是,大孩子带小孩子也就这样了……”
轩瑾被靖儿抱着,偏靖儿不老实要挠他脖子,只得一边扒拉那肉肉的小手一边应:“王姐你那会儿也就是个孩子!”随即被大祭司和靖儿一个挠腰一个挠脖子,跳脚笑着逃窜。
他幸福的模样,让凝霜羡慕、嫉妒,甚至生恨。为何她就要一生孤寂,而别人可以踩着她的痛苦攀登上幸福!
黯然回到自己的居所后不久,她收到了一封无名来信。信中所写,乃是她长兄真正的死因。
“原来我和长兄都是这样……你们牺牲长兄,牺牲我的幸福,就是为了保你们的王权永世安稳……什么救世,根本就是为了你们私利!笑话、笑话!”
一访僵风岭之后,信的内容得到证实。
为了报复,她一手创立情天恨海,在武林掀起轩然大波。当年参与其中的人大多已成了武林正道代表,他们称她为“女魔头”、“符玲珑再世”,然后在凝霜的逼杀下从此消失于江湖。凝霜知道,僵风岭的另一边,还有她的仇人。情天恨海的势力范围越来越广,直到朝廷也无法忽视——
朝廷派大军四处清剿情天恨海分舵,同时号召武林正道联合起来诛灭女魔。
却是料不到,他会借着诛杀魔道的由头,亲手了结自己。而说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的大祭司,站在他身后,神色冷厉:“凝霜,你觉得如今的武林还容得下你吗?”
到底是谁容不得她?
是天?是命?是这个武林?还是……人心?
凝霜横剑长笑,笑到泪流满面:“你们容不得我,那我就杀了你们,武林容不了我,我就屠戮武林,天地容不了我,我就毁天灭——”
胸口插着一柄通体漆黑的剑,她认得那是轩瑾的“玄”。
再一次,她身若无骨地倒下。剑被坚硬的土壤顶出心脏,伤口再度被割裂。血自嘴里涌出,凝霜尝到一股涩到五脏六腑的苦。
无双……无双……你再给师父,买块糖可好……
一剪秋水从昏蒙中醒来,发现自己已回到千蛊楼,身上伤势业已痊愈,连忙翻身下床查看情况。
一只手拦住她:“你内伤方愈,若不想再躺上半月,最好还是别动了。”
一剪秋水望向床边,这才发现竟有人一直守在她身边。她上半边脸被一张银色面具遮住,看不见眉目,听她口音,似是风川人。自己常年独居封川,并不记得交过这么一个朋友,那她当日为何出手相救?总不可能是路见不平吧。千蛊楼位置隐秘,寻常人根本找不到。她毒后名声也不太好,认得自己的人,见到了都是要退避三舍的。
那人却好像看出了她的困惑,道:“当年母亲苗千奇身死,多谢毒后厚葬。”
一剪秋水惊异:“你是……难道她真与叶不留……”
“小女子叶筠容。”筠容轻声道,“既然毒后已知我身份,想来心中疑惑可解,筠容尚有要事在身,且先告辞了。”
一剪秋水连忙拉住她:“……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脸么?”筠容犹豫了下,还是摘下了面具。
肤若凝脂,不似她想象中爬满可怖伤痕,两眉弯弯,煞是好看,唯一遗憾是——筠容似乎不愿睁眼看她。
“你为何不睁开眼?”一剪秋水小心翼翼地询问。
筠容轻声答道:“我目不能视,睁眼亦是无用,毒后还有问题么?”
——瞎了!一剪秋水心头一震,她最疼爱的师妹的女儿,这样清丽的美人,竟然瞎了!
“谁?是谁——”话还未问完,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筠容身旁:“筠容之仇已报,你安心养伤便是。”
这张脸……这个人……难道他们又回来了?一剪秋水心中一阵鼓擂。
一剪秋水冷静下来,最后问了一句:“你是谁?”
只余一人的千蛊楼里回荡着一个惊彻天地的声音——
“轩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