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甲山巅上寒风凛凛,将来人衣袍吹得鼓起,在瑟瑟风中飘扬。
空谷霎然琴声雷动,紧接着一道黑色身影在空中虚晃几步,踏上山头。
山间一片寂静,只余两人静静对视,良久。
锦衣人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上前拍了拍黑衣人的肩:“我才回来你就给我这么个脸色看,离笙,你也太不给面子了!”
夜离笙漠然地看着他:“你应该庆幸你看到了我这锅底般的脸色,这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恩赐,你要是死在哪里,我绝不会去替你收尸。”话看似无情,但与他相交多年,江眠月怎会读不出他的担心,只好装作一副懊恼又无奈的模样,提起脚边酒坛:
“算了算了!与你讲话只会坏了我大好的心情,喝酒!”
夜离笙看着他一步步往亭中走,哼了一声,便也跟上。
江眠月看了看爬满蛛网的酒器,长长地哀叹一声,从怀里摸出两个白玉杯:“唉,离笙,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都没有打扫过独酌亭么?江眠月在你的心中,就不值得一扫的分量?”
夜离笙却并不在意,只一伸手:“杯来,记得先盛酒。”冷漠中又带着点亲昵的语气让江眠月脸色缓和下来,也干脆不再做作,爽快地开坛。
酒色清澄,入喉先是一股刺舌的辛辣,夜离笙长眉一皱,又饮下一口,又尝出莫名苦楚,他怒视江眠月一眼,饮尽这一杯——
辛与苦皆不存了,只余淡淡劫后余生的清冽甘甜。
“离笙,我这酒酿的时间不长,看你脸色这般……一言难尽,不会是坏了吧?”江眠月故意问他。
夜离笙玩味一笑,取下背上的琴:“千回百折,幸得善终,此酒甚好。”
一语双关,江眠月也笑了。夜离笙抬手抚琴:“眠月,自你五年前从隼族地界回来,你变了不少。”
江眠月想了想,点点头:“是往好的变了,还是坏的?”
“算是好的变化。”夜离笙抬头看着他,“以前的眠月,处事说话,不会像如今这么狡猾。”
“这样也算是好的变化?”江眠月歪头。
“你若觉得不是,大可不管我的看法。”夜离笙也不多做说明,十指灵动,拨出绝世之音。江眠月也趁酒起兴。
结怨剑出鞘,剑身在月光下泛起冷冷寒光,剑锋割裂夜风,在快的抓不住的剑招交替间,月色凝结。
江眠月骤然停住,缓缓收招。夜离笙不解地看向他:“怎么了?”
“没什么……忽然不想继续了。”江眠月抱歉地笑笑,坐回了夜离笙对面。“我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夜离笙向来不信他这些江湖神棍一样的言论,轻笑他:“伤势未愈就直说,我不会嘲笑你。”
江眠月脸色沉沉,似无奈又似伤感地摇摇头。
二人不再对话,琴声幽幽至天明。
江眠月天亮时分便告辞了,夜离笙知他是去寻那动向不定的师父,便也不多作挽留。
“离笙,哪怕来日再见你我立场就将有别,但你要记得,江眠月永远是你的好友,永远不会对你兵刃相向。”
留下这么一句决绝又像表衷心的话,江眠月腾身而去,消失在卧甲山东头一片叆叇中。
就在二人把酒趁欢时,林家遭逢灭顶之灾。
林家上下七十三口人,无一生还。往昔鼎盛世家,今朝血染祠堂。杀人者——只影思无双。
夜离笙闻后悲伤之余更有震怒:“此等恶人,岂能任她为祸武林?”二话不说便赶往情天恨海问罪。
不过几日,情天恨海便已不存杀戮气息。清风微送,满地幽香,亭外竹涛伴着溪声轻摇,恍然竟如世外之境。
夜离笙初闯入时也被此等景象惊异,但义兄一家之仇仍是占了上风,怒火延烧至思无双跟前。
察觉有杀气靠近,思无双作画的手陡然一停,抬眼看向来人:“来替林家报仇的么?”
她神色平静,带着隐隐的高傲……与一丝轻蔑。夜离笙长眉紧蹙:“林家与你有何深仇大恨?”不知为何,他觉得面前的女子,并非他想象中那么恶毒。
思无双搁笔冷视:“林靖海杀我师父,难道不死有余辜?”
夜离笙反问:“那林家其余七十一人也该死吗?”他最厌恶的便是仇及亲友。
他本以为思无双会哑口无言,谁知她轻笑一声,更加冷静:“一群依附着林靖海为恶的蝼蚁而已,我杀了,又如何。”
为恶?夜离笙有些动摇,为恶人杀恶人,这不是他的风格。“若说林家为恶,请姑娘给出证据,否则——”他一击琴身,斩情刀赫然现世,“就请姑娘到阎王殿上去忏悔吧。”
思无双却连解释也不屑,转身抽出千山暮雪,飞身至假山之上,剑锋直指琴魔:“你有这个本事吗?”
夜离笙眼神一凛,怒火不增反消,化为对眼前人的好奇,抬手,横刀:“请赐教。”
战势一触即发!
思无双旋步急转,剑取下盘。夜离笙抬脚踢开,一刀挥出欲制敌,谁料得思无双身形一晃,锋刃只斩下几缕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