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和朝中都掀了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风波后,隼族的队伍终于悠悠地驶进王城。
会晤结束后,肖隐回到使臣的住所,盘算着眠月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正发着呆的时候,梁上忽然倒挂下一个人来,肖隐吓了一跳,看清是苏焰后,又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四王子,你在上面看了多久?”
苏焰翻身下来,坐到他对面,一手撑着下巴,笑道:“不多久,也就从你目光呆滞地盯着门口开始。”
肖隐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神又开始涣散。
苏焰有点不高兴了,伸手敲他额头,好清脆的一声“咚”。肖隐也不生气,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注意力便又不知去了哪里。
他这是太累了?苏焰心里思量着,忽然想起来件事,连忙又摇了摇肖隐,逼他集中精神:“你上次不是问我是不是聆雪郡主吗?”
一听聆雪的名字,肖隐眼神中便蕴起了期待和慌乱:“是她吗?”
苏焰见他模样,凭对他多年的了解,便知他一定对聆雪怀着不同寻常的心思。只是可惜——“是她,而且轩辕皇帝说了,一定会保证嫁过来的是真正的公主。”
肖隐明亮的眸子一下子暗了下去,灰蒙蒙一片的视野里,他只能依稀看见苏焰担忧的表情。
苏焰伸出手想替他拭去眼角堆积的泪,却被他别开:“我没事,四王子。”
苏焰眼见着他奋力忍着泪,侧过脸不看自己,只恨不得将头埋到地里。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叫我的名字,而是恭恭敬敬地称我四王子,你不再对我倾诉心事,而是把所有秘密自己藏起,你不再把我当作最好的朋友,而是把我当作你的主子……苏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安慰的话。
肖隐盯着地面,瓮瓮地说:“四王子、还请先回吧,我想休、休息了。”
苏焰起身,肖隐听着他的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
下一瞬,泪便浸湿苏焰肩头。
苏焰半跪在他身前,一手将他按在肩上:“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你。”
“四王子……”肖隐想推开他。
苏焰拍了拍他的背:“肖隐,你不再把我当兄弟了,但我永远把你当我兄弟。你可以把我当作一个过路的陌生人,好好哭一场,回去之后,我们谁也不记得这件事。”
肖隐没再说话,苏焰只觉得他的肩头越来越湿。
而他心中已经做下决定。
与隼族交界之处,生活着一个名叫息的民族。
息族之人擅长铸造,武林之中的好剑,大多出自息氏之手。
受新任苦主思无双之命,已赶回情天恨海的三护之首字阑珊率手下于一夜之间,将息族屠戮殆尽。
夜离笙已从师弟之死中走了出来,便又要为此事与思无双理论。
“息族之人有与思姑娘有什么仇?”夜离笙心念受了动摇,对思无双逼问的语气,已不如以前那般有底气。
思无双仍是冷漠十足的勾着一抹笑:“这个,倒真的没有,只是他们铸出的剑,却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
夜离笙心内百转,已经理通她灭族的原因,便不再问她。
君不杀伯仁,伯仁因君而死,岂无罪乎?
思无双也是心思灵透的人物,从他了然的眼神里自然也明白了七八分,心里一半欣喜一半暗嘲。
喜是这人果然有所动摇,嘲是果然坚守正道也不过就是口上一说的笑话。
“看来符鸣峦的死让你明白了很多?夜离笙,我再说一遍,你是琴魔,莫要辜负了你的魔琴,让它为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玷污了自己!”
三护之首已回,很快另外两人也将回来,情天恨海组织内部复杂,她还要把师父留下的花名册细细看一遍,以便以后能掌控得当。
——字阑珊以后是留不得的,若非自己以苦主身份相逼,她决计不会做这件事。
而尸山血海里,慢慢走着一名一身劲装的女子。
倒在铁匠铺前的张大叔,曾经在小时候给过偷跑出来的自己一颗松子糖,路中躺在浑身鲜血的徐家媳妇和她的幼儿,记得年初离开时自己还抱过那个只会咿呀乱语的孩子,还有被人割断喉咙的戚三哥,说回来了要造一把好剑给自己……息翾一颗心被这些尸首压得生疼,重得好似能马上堕进十八地狱。
息族除了兵器买卖外几乎是避世而居,也从未结下任何仇家,究竟是谁这么残忍,屠她满门?
一步步踏着往日最熟悉的族人的鲜血,息翾一步步往息族族长大宅而去。
空门大开,息翾知道没有人还有可能活着了。
这个她自小生活的地方,是息族的禁地,除了承袭息姓的人外,无人能进。她永远记得小时候逃出来玩有多难,要避过多少武功高强的守卫。而今,它就这么轻易地开敞着血染的胸膛,等待着自己这个游子的回归。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第一道内门外,长眠的是自己那几位堂兄。息翾牙咬得死紧,嘴里泛苦。再往里走,又看见叔父、婶母死状凄惨的尸体。她收紧了拳,修剪得整齐的指甲恨不能把手心戳破。一道门、有一道门,道道门上都是刺目的鲜血,道道门都把她的心来回穿透一遍。
直到内堂出现在眼前,息翾再也抑不住眼泪和脚步,奔进堂中死死抱住了胸口开了个窟窿的太奶奶。
“太奶奶……太奶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泪把青衣上的血痕浸湿,又慢慢晕遍了整个胸前。
记得离开时太奶奶说,等今年她回来,就该有自己的佩剑了。
“我的小飞的佩剑,当然要最好的,戚家三儿子的确算得一把好手,但还配不上我的小飞,太奶奶要亲自给你打一把。”
那双疲劳一生的手虽已爬满虬结的青筋,却仍是十分有力。握着自己的手时,太奶奶总是喜欢把每个指节都细细抚摸一遍,然后悠悠地怀念自己年轻时候,也有这么一双算不得精致却也纤细的手。
“我的小飞不要学铸剑,学好剑法,将来替太奶奶出去看看。”
息翾总是听话的点头,她本性就爱自由,有太奶奶支持,那爹爹也不敢拦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