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愣住，不知所措地拎着调料瓶子，不明白真琴为什么要生气。

良久无言之后，真琴打破了沉默，“今天就住在这边吧，我给妈妈打个电话。”说完便拿起手机到庭院里去了。

遥把调料瓶放好，码得整整齐齐。然后再找不到什么事干，就茫然地坐在茶几边。除了真琴教过他的事情，他对人类的家一无所知。

所以煮汤也很失败吧。看真琴的表现一定是难吃极了。

隔着玻璃隐约传来庭院外真琴的说话声，和妈妈说话的语调诚恳又温柔。

既然这样，为什么把汤变得好吃，真琴反而会生气呢？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真琴生气呢。

人鱼脑中又默默地记下一笔：人类的感情复杂又多变，而且往往变化得毫无理由。

完全不清楚要怎样对付他啊。相比较之下，真琴真是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真琴挂掉电话走进来的时候，遥还在抱着自己的膝盖走神。见到他进门，就眼巴巴地抬着头盯着他，像个被训斥了的小孩子，于是强忍住笑意说：“快去洗澡准备睡觉了。”

遥敏感地察觉到真琴缓和了的语气，拉住他伸过来的手站起来，“我没必要洗澡啊。”他的“身体”是妖力变化的，并不是真正的人类的身体。

真琴无奈地叹气，“那要换睡衣吗？”

“也不用……”遥谨慎地回答。

“好啦，今天就听我的吧。”

真琴推着他的肩膀把他领到浴室，放好了热水。指挥道：“脱衣服进浴缸坐着。”

遥应了一声便在瞬间变成了赤身裸-体。真琴说话间差点惊得咬到自己的舌头。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衣服也是变出来的了……”真琴阖上眼皮，估摸着少年乖乖坐进浴缸的时间差不多了才睁开眼。

少年缓缓沉下去，直到整个人沉在水下。黑色碎发随水波而飘荡着，露出少年光洁白皙的额头。隔着水面也能看清随双眼闭合而更显浓密纤长的睫毛，少年面色沉静得就像是在水中睡着了一样。

好像胸口被压了什么东西，真琴突然觉得呼吸变得费力了起来。用力吸气的时候，好像整个狭小的房间都只有他的呼吸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直觉想要做些什么来打破眼前的局面。

他从小时候要踩着凳子才能够到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小海豚玩具，放到浴缸中。小海豚摇摇晃晃地漂在水面上，漾起一圈圈波纹，感觉到动静的人鱼少年也睁开眼，透过摇曳的水光与俯身向下看的真琴对视着。

他的眼睛清澈又深邃，像是诱人探索的海洋或是星空的缩影，装着每个少年人都无法抵抗的神秘。但是他凝视着人的时候，又全心全意得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一个人。

真琴想起那些被海妖诱惑的人们的传说。然而人鱼少年分明没有使用任何妖力，他却感觉到心脏在急促地跳动着，几乎要担心水中的少年会不会听到他砰砰的心跳声。胸腔中的温柔就像被火烤化的糖，糖浆几乎要漫溢出来。

水中的少年直视着他，眸中浮起困惑，问：“为什么生气呢？”

他却仿佛突然从梦境中惊醒，下意识回答道：“并没有生气哦。”

怎么会对小遥生气呢。他默默想。

“哦。”少年懵懂地应了声，没有再追问下去。

“水要变冷了哦。”真琴伸手把浴缸中的遥拉出来。把浴巾和睡衣放好，转身关上浴室的门，去客房收拾好了床铺。等到遥出浴室并乖乖躺在被子里之后，才去洗澡。

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穿睡衣时滴落的水渍让他懊恼地小声嘟囔起来，“刚刚忘记让小遥擦头发了……明天起床会不会头疼啊……”

他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掀开被子爬上床的时候却对上了遥的眼睛。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发，是毫无水汽的干爽手感。于是舒了口气，“小遥居然记得把头发擦干啊。”

遥眨了眨眼，用手指触碰了一下他的头发，他立即感到滴落的水珠消失了，头发蓬松了起来。他弯了弯眼睛，“谢谢小遥。”

平时这个时候遥总是要反驳“不要加上‘小’”，不过这天可能是被他之前正色言辞吓到了，所以帮他弄干头发后就又把手收了回去，只是默默盯着他看。

他躺在枕头上，看着天花板继续之前的话题：“今天真的没有生小遥的气。以后也不会生小遥的气的，永远都不会。”

“今天突然指责小遥，实际上是我自己太贪心了。”他没有把目光转向身边的少年，但他想他一定是惊讶地微微睁大眼，除了眼神不知所措之外，表情都还是一如以往的平淡的样子。虽然很少接话，但是会全心全意地注视和倾听。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带着笑容继续说，“越来越希望小遥是个和我一样的人类。和我一起长大，就住在我家对面好了。我每天叫小遥起床去学校，我们当然也要一个班啦，能做同桌就更好了。小遥肯定每天瞟着窗外不听课，不过没关系，我会做好笔记，老师叫你回答问题的时候也会帮忙打掩护哦。”

“体育课的时候我会提前去帮小遥清理柜子里的情书的，放学后就一起回家。晚上带着‘明天又可以叫小遥起床了’的想法，就能安稳地睡着了。”

“所以遥使用妖力的时候，会意识到自己跟小遥不一样，于是恼羞成怒了。都是我的问题啦。”

遥安静地听他说完，沉默片刻后带着歉意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