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稼果真要起锅烧水时,葛重终于彻底崩溃,他濒死的狼一样仰起脖颈,发出最后一声凄啸,自爆绛宫而死。
南裳似乎早有所料。
她分出一道法力护体,血水一滴也没能溅到她裙上。
云稼却被泼了一身肮脏的腥血。
“我该先封住他法力的。”云稼道。
“无妨。”南裳微笑说:“令贪生怕死之人自杀而死,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仙子说的是。”云稼道。
南裳坐在破碎的宝箱上,满地的金玉珠宝透着绚烂夺目的贵气,将素雅的青裙女子映得宛若天人。
“你还要回清道宗么?”南裳问。
“我……”云稼犹豫了。
“你师父对你好么?”南裳问。
“师父从小养我长大,对我恩重如山,我……”
云稼没说两句,话就堵在了胸口,南裳的眼睛洞穿了她的心,将她的自欺欺人照得一览无遗。
她紧咬着唇,心中一阵酸涩:“那我还能去哪儿呢?”
南裳沉默了一会儿,冷不丁道:“我师父还想收一位弟子,让我帮着物色。”
云稼心头大震,不可置信道:“仙子的意思是……”
南裳柔声问:“你愿意同我回九妙宫么?”
云稼受宠若惊,又自怨自艾道:“我当然愿意,可是像我这样的人……”
南裳打断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怎么了么?你还年轻,只要过去心头那关,仍旧是大道无限。”
云稼一双眼睛浸满了感动的眼泪,她拜了又拜,道:“仙子再造之恩,晚辈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南裳静静笑着,道:“只要你好好修行,总有能报答的时候。”
云稼泣不成声。
南裳道:“出了这神丹殿,向右行三百步,有一翠色屋瓦的房子,那里有一处洗髓泉,你可去洗净身体,再换上一身漂亮的衣裳。”
云稼道:“那仙子你……”
南裳道:“我还有些事要办。”
云稼又道:“那妖人……仙子可认识?”
南裳不语。
云稼道:“那妖人手段狠毒,琉门集全宗之力亦不是对手,此刻他应还在琉门之中,仙子千万小心!”
南裳道:“无妨,我自有应对之策。”
————
云稼离开后,南裳将殿内的残灯一盏盏地点亮,她在血流成河的殿内踱步,辨认着地上的尸首。
殿外沙沙的雨声总会让她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
往事扑面而来,却已勾不起太多波澜。
她审视着这些阴暗屈辱的记忆,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的过去。
她走着走着,忽然展颜一笑,笑容明艳得像血泊里的玫瑰。
这三年里,她总是愉悦的时候更多。
她无论去到哪儿都备受礼遇,被尊为座上宾。
世人很关心陆绮仙子的近况,同样也很关心她到底收了一个怎样的弟子。
她姿容出尘气质端庄,待人接物很好,赢得了数不尽的好感。
纵有高人能看出几分她身世的“曲折”,也绝不会因此蔑视她,反而更钦佩她坚韧不拔的个性,钦佩陆绮有教无类的品格。
人一旦居于高位,总能大度地面对过往的悲苦。
何况真正的仙子本就该宽容冷静。
过去在琉门时,她曾随宗门一同参加过南梁国的七山会盟,彼时她在席间瞧见了一个潇洒俊美的少年,那时这少年一眼也没有多瞧她,她本以为他是天生傲气,可这次再见到他时,他却是掩盖不住的殷勤谄媚,恨不得跪下来亲吻她的鞋尖。
她对他微笑,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她或许从未喜欢过那个俊美少年,她只是喜欢得不到的东西罢了。
这三年,她仙名远播。
光有名远远不够。
虚名就像浮在湖上的潮与雾,看似波澜浩大,却不能让人依凭。她需要一阵风,一阵足够强劲的寒风,将波涛变作供她立足的坚硬冰面。
要去哪里寻这阵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