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苏滢从没有感到如此疲惫过。
如果只是因为连轴工作四天三夜,以平均每天不足4小时的休息时间——比起多年下来工作的忙碌时期生理上体力的透支,这样的工作状况也并非是第一次遇到。但今天苏滢所感受到的疲惫,与其说是纯劳累带来的麻倦,倒不如说是突如其来席卷过境的一种情绪疲倦的熟悉感,以及抵触对这种感觉产生的恐惧比较贴切。
在街道上迷迷糊糊地漫步。黄昏,天线分割的天空,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光线氛围的恍惚使苏滢产生像是在一个放课后的中学的下午的熟悉感。
在站台停住步子,坐上公车,悠悠荡荡,听到报站,恍惚下车。
几步下了车上的台阶,习惯性地扭头,像是要跟车上同行的人道别——
“苏滢,苏滢!”柔柔细细的,来自哪一位中学朋友的女声?“不会真的回到中学了吧。“打趣着,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苏滢,苏滢……苏滢,苏滢!”但那声音持续响着,由远及近。
苏滢的大脑像是浆糊,专注地辨着声音的来者。苦苦思索,却到最后也没想起来是谁的声音。
缓了很久——
“苏滢,苏滢,媛真叫你呢!”像是从头顶一朵橙云降下,顺风而飘来到的提醒,苏滢这才从思考中反应过来,那来音叫的是自己。
回过头,而公车已开始缓缓启动。
在煦煦和风里,苏滢向那来音的车窗处轻飘飘一瞥,却一下子如冷水浇面,直打寒颤。
靠窗的那个位置,明明方才自己在车上看时,还映着全是陌生人的面孔——“何媛真?”苏滢惊得失声。
不可能,何媛真……何媛真不是已经死了吗……
蹙眉,再次凝神看向声音来处,公车早已不等反应加速疾驰消失在薄雾街道尽头。
“错觉吧,一定是最近太累了,神经衰弱,哈哈。”
自我安慰着继续向前行完这无尽直行道,踏出一步。一低头,却看到小尖皮靴落在开动着的电动扶梯阶上。
竟然没有被场景如染色布匹拼接般变换而恐惧,也没有被前一步还在人行道下一步却一脚踏空落在下降的电动扶梯上的不实感惊吓到。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苏滢的一切感官好像也随着暮色,疲惫地几乎丧失了反应的能力。
向右看,苏滢见自己的影子映在玻璃橱窗,透过橱窗对面是反方向的向上扶梯,稀稀落落站着几人。向下看,是自己假期时常逛的时尚广场。左右两边依着高楼广厦的露天咖啡馆乘着遮阳伞错落有致。宽阔的菱格瓷砖地板反射渐渐趋弱的夕阳光芒。
感觉到手上传来的重感,一低头,手上竟一边两个多了些购物袋子。
“逛累了,喝杯咖啡吧。”并没有看袋子里装着些什么的想法,脑子里却冒出来这样的声音。
是的,那么就喝一杯吧。
缓缓神。习惯性走近那个靠绿植盆栽的位置,那是自己每次来这边逛街时购物后的休息地。不巧,走近一看,一对情侣已占了自己的偏爱。在叶子的掩映下是不大容易看到有人在。俊男靓女,女孩的长发柔柔,坐在男子的膝上窃窃低语。一阵朦胧甜腻气氛美如画。苏滢只得无奈眼钝,走至跟前才发现。
正要尴尬转身觅下一家,忽然再回首,定睛。
这次可没有晃神,神志也十分清醒,没错,就是“何媛真!”是她,还是记忆深处的模样,惯例的似笑非笑眉眼弯弯。一身暗红色裙子更衬得眼前人窈窕可人,可苏滢只觉得这暗红色蛰得眼痛。
不可置信后退几步,苏滢下意识地转移视线,不经意间瞟到何媛真身后的人影。“既然这男女里何媛真我认识,那后面的男人应该也是我认识的人”,凭直觉判断。然而急剧下降的光线让她很难看清楚长发半遮后的男子的容貌,苏滢眯起眼睛。
在最后一缕夕阳收起它的余晖之前,映射对面玻璃橱窗的微光反射出最后的一点灼耀。
一秒钟,足够苏滢看清他的模样,记起关于他的所有。
竟觉被人于钝器击腔,苏滢被噎得地呼不出气。
“傅峦君!”
仿佛粘了米糕的双唇几番蠕动终于打开,脑海深处的音节随着惯性喷出喉咙。
惊醒的瞬间,苏滢习惯性拿起压在腰下的手机,五点一刻。
猛地起身,一阵头痛。回顾四望——堆满纸案的公文桌,贴墙而立的两面档案柜,半拉的墨蓝色窗帘,自己盖着一身报纸躺着的长沙发——是在尚未开门于内反锁的办公室内。
“什么鬼梦!”咒骂出声扶住额头,一阵湿冷。
但骂归骂,一盏灯功夫,苏滢也逐渐镇静了下来,并还是抽出了书立左角一本浅黄色软皮本。翻开,旋转出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