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时间。

“果然一到瓶颈期就会做压力梦”，苏滢一面微微小幅度摇头，一面簌簌地写着梦里的内容。

这是她的无数个职业小习惯之一。从实习期到现在，每遇久久难破的案子就还是神经紧绷地似个新手乱做压力梦。但有的时候，倒也算塞翁失马，一些平时忽略的细节反而会不受操控地在梦境里被放大。反刍一遍记得的部分得不虞之获，在以往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可为什么会梦到何媛真？百思不得其解。“一个死了多年的人，无论如何，也和这件案子八竿子打不着啊。”——结论：不算是什么线索，情感因素作祟。

“谁？八竿子打不着？”钥匙插入锁孔旋开，随即是灯开关的声音。

循音回头，“李杭？”苏滢的眼睛一润，顿了一顿，打招呼：“好早！”

看着他仍以平时步速一步步走向自己，虽然神色里还是明显看出挡不住的谨慎与激动。蹲下认真看了看自己眼睛，像是在确认，“对，好早，好久不见”，确认完毕的微笑。

“好久不见”，苏滢回以一个被确认的微笑。

“先告诉我你的确认程序——怎么就确定，现在的我是恢复了的我的，我再回答你的提问。”苏滢狡黠地转转眼珠，提前一句顶住了李杭即将脱口的话。他的提问，肯定无外乎是与那些几个小时后即将到来的共事过六年以上的同事见到自己要问的一样话。而自己现在并不想这么早就应付这些回答。

挑挑眉，李杭吁了口气，同意先报出自己的答案：“远观——精气神不同；近察——眼神不同。”

“这么抽象，故弄玄虚”，咂咂嘴，苏滢一把掀开身边的报纸团在手中。“但，像是真话。”

“抽象——但鲜明”，对方也对自己的话持一半肯定，“总之呢”，靠近道：“Wele back，‘冲锋衣’。”

“你的意思是，去世多年的那个名为何媛真的女士出现在了你的梦里？”

“嗯……”，苏滢颔首。除了中学同班，多年前去世这两条讯息，她并没有告诉李杭更多的关于她与何媛真的过去。

“嘛，神经这种东西，也不见得次次都跟你跟进的案情有关。放轻松。”李杭像是不经意地抛来这句安慰。苏滢明显感觉到，现在的李杭，神情举止，要比这五年间与自己相处时舒服得多。或许是多了那么多年积淀的回忆形成的默契，真正与之共事的，又重是一个完全的自己吧。

李杭低头看着把碎发盘入耳后的苏滢，虽然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但面色泛白，额角微微渗出的细汗还是多少体现出了刚痊愈的她内心的波动。一面走向自己的办公桌一面道：“我相信你还是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来调理梳理一下，估计……也不想一会儿应付咱们那些老同事没完没了的好奇的盘问，所以，吴局也已经提前给你批了一周的假。你不妨先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但或是又不想显得自己太好说话，又扭头道：“回来后工作量可就一点也不给照顾了哦。”

“好，多谢。”苏滢拿起沙发下的皮包，套上大衣，走出了办公室。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李杭虽面上仍是与之同事时的淡淡缓和神情，但眉目里的忧郁，却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地，渐渐浓重了起来……

“苏滢。”

听到声音，苏滢的手松开了刚刚拉开的大门的门把，转过身：“吴局长？”

跟着吴磊煜走进局长办公室，苏滢静静地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基本的情况李杭已经跟我说了。首先，恭喜你的恢复。”吴磊煜坐在桌后微笑道。

“你的主治医生听后也觉得是奇迹，没想到你可以重新拾回过去的记忆。医生分析说，这有可能是因为现在你正跟进的案子比较费神，与当时的事有某些共通点不断地触发你，使你的神经受到间或的刺激，导致你的记忆的恢复；但也与你万中选一的超于常人的坚韧的意志力的作用密不可分。”

“多谢吴局长称赞，我可能只是运气比较好吧”。

“哈哈哈，不，小苏，不光是你，是我们局的运气也比较好。这次年度竞选的案子勾结的方面很多，十分棘手，想必失忆工作时的你应该也知道。本来总部都不太抱希望勘破此案了，但我相信真正的你已经回来，等到你完全恢复后，这案子的进程也定当是势如破竹了。”

苏滢微微颔首，“属下不敢当。还要多谢局长的信任，在我身体状况欠佳的情况下仍不放弃我，留我在岗位继续任职。”

“不，你应该感谢自己。是你的实力使你留下。虽然脑部受到部分创伤，你的敏锐度、效率不比以往，出乎我意料的是甚至性情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扭转。但是你的资历，对于一名普通的刑警而言，仍是符合称职的标准的。这也是我作出将你降为李杭组组员的人事调动的原因之一。”吴磊煜十指相扣，仍十分留意地观察着苏滢，企图从外表上大致地看一下恢复的情况。

“你的记忆应当是——全部恢复了吧，但是想必梳理清楚也需要几天时间。我已经准了李杭给你批的一周假。这几天，你且回去好好休息。医生的建议是，你应当尽快对记忆进行梳理看看是否仍有哪里不妥之处。今晚没什么事，你就什么也不要干，好好放空大脑回忆回忆过去。至于……若你回忆到造成创伤时……那个瞬间以及其前一段时间的记忆，可能仍会有一些不适之处，这些医生提到都是正常现象。你今晚回去后，假如确是感觉到回忆时什么地方不清楚或有疑惑，我明天下午五点后的时间会专门为你空出来。”吴磊煜起身打开桌子左侧的贴壁柜，从里面拿出一罐茶叶，“有助于安神。”

苏滢道谢走出办公室后，吴磊煜随手掀开了桌旁的公文，继续低下头沉浸其中，旋即却又再次抬起头，禁不住感慨：“‘拼命三娘’这样的人才，怎么能得不到重视呢。”随即继续埋头在工作之中。

然而，才刚刚转过通往警局的街角，苏滢就再也抑制不住，扶着路旁的电线杆蹲了下来。

在屋子内挤压的排山倒海的情绪有如再也掩不住顶的活火山喷薄而发，滚滚的岩浆一刻不停，大片大片地灼过她的心肺。

压迫感、混乱感与内心的灼痛感使她几乎喘不上气，生生催出了泪水。

她纤细的手指拉扯开厚厚地在脖子上缠了几圈的围巾，倚靠着柱子以一个舒服一些的姿势坐了下来，微微仰头大口大口地吞吐着冬日的冷气来为内心的灼痛降温。

“是啊，”苦涩到笑也笑不出的沙哑声线，“这么久地活在忘记了你的日子，我是该受这惩罚。”苏滢尽力抚平起伏的气息，“一个星期，等我调整好自己。峦君，我会再找到你，以那个最初的自己。”

伴随着眼角流出最后一滴咸涩的泪珠，苏滢的嘴角勾起。神情虽苦涩，却带着蜜一般的，对未来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