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起了瓢泼大雨，伴着电闪雷鸣。

郑欢把自己反锁在房间，窗帘拉紧，她躲在被窝里，耳朵里塞着耳机，音量开到最大。世界终于清静了。

郑母乔锦华拿着备用钥匙走进来喊郑欢吃饭，房间里沉寂无声。得不到回应，她在房间里仔细搜寻，没发现什么危险物品，把门重新关上，走了。事情走到这一步了，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从天黑到天亮，郑欢在黑暗里缩成一团，无人来问，无人是她的救赎。赤条条的样子，二十一年了，她没有尝试过，初次品味，其中滋味，好陌生，不习惯。可是，习惯了也就习惯了。终会习惯的。

……

早晨的时候，一夜没有合眼的郑忠仁，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郑欢床前。

清晨明媚的阳光被隔绝房间之外，他大开床头的灯，女儿一双漆黑的眸子，愣愣地睁着，空洞无神，让他揪心得疼。

“欢欢，不要恨你妈，她也是没有办法。……你，你要怪就怪你爸没有本事……”

郑忠仁声音哽咽，入耳，苍老异常。

他坐到床边，一下一下摸着女儿柔软的发顶，沉重的现实让他陷入了远久的回忆。

手机电量早已消耗殆尽，耳机形同虚设，郑欢的的耳朵也在倾听往事里渐渐苏醒。

“你刚刚出生，你的父亲就出车祸走了，你妈妈知道后带着你姐姐不知去向，把你一个人丢给你奶奶家，当时你奶奶家重男轻女又很严重，把你留在那里，你大伯怕你……受委屈，我和你大伯上高中的时候很要好，他那时家里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再收养你了。……你妈说你和你弟相差几小时，她没说错，你和我们家确实是有缘。……你妈本想二胎是个女孩，可是生下来，还是男孩……我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饿得哇哇叫，不知多久没吃奶水了，身上也长满了痱子……爸妈都知道，你从小就要强，从来没让爸妈操心，你比你哥、你弟都争气……”

郑忠仁说到最后，女儿的视线终于落到了他身上。用粗糙的两手抹了一把脸，他歉疚地重新开口：“爸爸把一切都告诉你，是因为你现在长大了，该知道了，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听过，就忘了吧，以前你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不要觉得自己亏欠这个家什么，不要为了要回报搭上自己的一辈子。……这件事由爸爸来解决，相信爸爸好不好？”

这一刻，郑欢看着自己年过半百的父亲，干涸得快要皲裂的眼睛，终于被泪水湮没。听到母亲对自己未来“无情判决”的时候，她没有哭；睁着眼一个人躲在黑夜里的时候，她没有哭；得知生命如此薄凉的真相时，她没有哭。

郑欢喜欢读书，她在笔记本上，曾经记下一句话：心底最亲密的东西逝去，不哭，哭不出来，不是冷酷，也不是无情，而是害怕，也是绝望到了底。

现在，终于有人来拯救她了，郑欢抱着被子哭出声来，不知何时，大哥郑恒也跌跌撞撞进了房，看着哭泣的郑欢，羞愧让他一下子跪在了床前冰冷的地板上。

“欢欢，哥不是人，哥没出息，哥说过要保护你一辈子的……”

郑欢从小就是大哥郑恒带大的，她记得自己坐在哥哥的肩膀上摘过院子里又大又黄的杏儿；她记得自己难过失意的时候，深夜里躲在宿舍的阳台上给哥哥哭诉；她的中考、高考，她每一次人生的转折，都是哥哥陪着她。她觉得自己的大哥，从来都是无所不能。现在让她看着他和她一样绝望，郑欢觉得，还是自己一个人绝望的好，那样她还能承受。

这一场人生的闹剧，进行到现在，该结束了。

郑欢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了神圣的使命感，这该死的使命感，希望它可以让自己多撑一会儿。

“爸爸，大哥，其实……我从小、心里……就喜欢二表哥了。”

将这种不要脸的话说出口，郑欢长长松了口气，终于说服自己贴上了“□□”的标签了，还贴在了心上。

此言一出，全家炸开了锅，全家人被郑欢的虚虚实实搞得忘记了真真假假。

父亲叹气，大哥瞪眼，母亲欣喜，弟弟冷嘲。

好热闹的百态。郑欢为自己的表现拍案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