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和里正一起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把整个村子的人家都跑遍。饶是如此,也没收齐全村人的税。
村里李家族中辈分长还留在村里的不多,大多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居住在村中心,里正的家也靠近中心地带,村里的平字辈分别散落住在西面和南面,倒是柳大夫家偏北,但是几乎是整个村子距离通往城镇的大路最近的。
这也难怪,柳大夫是方圆几个村子唯一的大夫,附近的百姓都会请柳大夫看诊。村子里最有钱的几家人都住在村西。
里正这两天总算是好好的给苏黎介绍了村子里人家的分布。
让苏黎意外的是,李家的族老们虽然磨磨蹭蹭不大乐意但是交的钱却一分没少,就算交了钱也要骂骂咧咧说个没完,最后里正只花了半天的时间就收齐了。
唯一例外的是独居的李丰堂。老人家已经是七十五岁的高龄了,孑然一身,家中排行老三,前面两个兄长都已经过世了,四十多岁的时候媳妇才怀上孩子,没想到生产的时候难产,他在门外等了一天一夜,只等到产婆抱着儿子出来告诉他大人没了的噩耗。李丰堂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他是命道不好,遇到征收徭役,十六岁参了军,一去二十年再也没有回来。
李丰堂就这么一个人住了二十年,和他同辈的老爷子只剩下一个,叫李丰全,此时已经是四世同堂了,李丰全平时也很照顾这个苦命的族弟,用老爷子的话来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李丰堂老爷子一个人种了半亩水田和一亩旱田,生活虽然辛苦,但是也勉强度日,好在老爷子身体还算是康健,一个人干活也还利索。
里正和苏黎到访的时候李丰堂正在院子里打理开辟的菜畦,一见就知道他们的来意,“三爷爷,今年的人头税涨了两个个铜板。”里正接过这个头发全白的瘦削老人手中的铜板,小声地补充。老人沉默了一下,又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铜板补上。
他看着随里正一起前来的苏黎,罕见的露出了一个微笑,也许是他不常笑的缘故,看起来很僵硬,然后伸出了枯瘦的手,轻轻摸了摸苏黎的脑袋。
如果苏黎有死去的原主的记忆的话,就会记得在原主艰难求生的那几年,老爷子帮了他很多,时常叫他来家里一起吃饭。
而现在的苏黎,在转身离去的时候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中午的午饭是在里正家里吃的,里正的妻子是个温柔的妇人,可惜是个哑女不会说话,里正娶了一个小妾,是同村出了五服的李姓人家的姑娘,前一天刚好回家省亲去了。
苏黎一直觉得很不解:“里正大叔,为什么族爷爷他们看起来很不情愿,却都如数上交?”
“因为他们如果真的不交的话,就会觉得自己丢了面子。”
苏黎咬着筷子头,还是一副不是很理解的样子。
下午适合里正一起去村南,住在村南的人家户几乎占了整个李家村户口的一半,其中有好几户都是从李氏本家分出去的。每家的人口数都不多,但总人数加起来也占了整个李家村的三分之一。
苏黎紧赶慢赶,总算在太阳下山之前,和里正一起站在最后村南的最后一户人家门口。
这家人看起来家境还不错,四周修了院墙,高度超过两米,把房子围了个严严实实,大门也是用厚实的木材做的。远远望去,院子里是三开的大房子,上好的青瓦搭的屋顶,看起来很新,不像是多年的老房子。
苏黎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今天应该能很快收工了。”里正也听到了苏黎的嘀咕,他说了一句和苏黎一样的话,但是语气和眼神都很奇怪。
起初苏黎还不明白里正是什么意思,不过五分钟后他就知道了。
因为苏黎足足敲了五分钟的门,门内都没有丝毫的动静,仿佛这座宅子没有人住一样。苏黎又敲了几下门,还高声询问:“请问有人吗?”门内也是没有丝毫动静,于是他诧异地退后一步,问里正:“里正大叔,这家人是不是有事出远门了?”
里正冷哼一声:“走吧,苏黎。我们今天可以收工了。”
苏黎十分不解,哪怕走远了都还是回头看了几眼这座宅子,拉了拉里正的衣袖,不解的问道:“里正大叔?”
“这家男人叫李平山,五年前跟家中大哥李平虎分家,就在这儿修了房子。”里正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满,“去年年前他们家才扩建修缮新房。”
“那他们家的人去哪儿了?”
里正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家根本没出门,全都在家里蹲着装不在。”
“啊?”
“每年都是这样,想赖账不交税,都连续五年了哼。”
苏黎傻了眼,居然还有这样的操作?回去的一路上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倒是没收到税的里正一路哼哼唧唧,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主意。
本来苏黎以为李平山一家躲起来就已经够极品了,第二天去村西,才知道为什么里正要把村西的五户人家放到最后。
不怕有极品,就怕极品凑一窝。
这五户人家里一户姓刘,一户姓王,剩下三户都姓李。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五家人都是村里的大户,热热闹闹地住一大家子。
刘家老爷叫刘成才,娶了镇上一个客栈老板的独生女儿叫何冯颜,嫁妆十分丰厚,可惜何家小姐进门五年只给他生了两个女儿,一心求子的刘老爷纳了一门妾,这个妾过门三年就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可惜命短,生下小儿子后不到一年就因病过世了。刘家豢养了十头水牛,他家买牛的价格很高,村里大部分人都买不起,只得每年春耕的时候租借,每次镇上赶集要想坐刘家的牛车也要按人头给钱。
苏黎上前敲门还被当成要饭的,门开了糟了劈头盖脸的一阵奚落,然后一句“怎么这儿还有乞丐”,门就在眼前关上了,还差点夹住了苏黎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至于站在苏黎身后一步的里正,直接都被无视了。
王家是十年前从别村迁过来的,王家老爷过世早,和妻子育有一子一女,女儿王辉玉长得很漂亮,嫁给了县衙的知县做了小妾,儿子王烁金也在镇上谋了好差事,家中就留了母亲和几个伺候母亲的下人,王烁金每个月都会回家一趟。
里正礼貌地敲了门,一个小丫头探头出来说:“我家夫人说了,家中只有女眷,不方便请两位进来,再过两天少爷就回家了,有什么事情请两天后再来。”然后门就关上了,无论怎么敲都没有声响。
李莽虽然姓李,却和李家村里的人没有任何关系,他酿得一手好酒,媳妇叫李巧巧,比他小十五岁,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夫妻俩酿酒的手艺百里一绝,同时也脾气古怪,除了时常请他们制作药酒的柳大夫,没人想和他们家打交道。两个儿子倒是不像他们,脾气都挺好的,大儿子李鹏在镇上开了一家酒铺子,整天乐呵呵的,小儿子李鲲在镇上的私塾跟教书先生读书,听说明年就要参加科举考童生。
李海方一家倒是一直都住在村西,娶了一个媳妇,纳了三门妾,可惜一个都没生出儿子来,去年一个妾又生了一个女儿,这下他们家就有了六个闺女,上个月来请了柳大夫看脉,听说是新纳的小妾怀了两月的身孕,村里的妇人们还笑说再生一个闺女就能凑七仙女了。他家圈了个山头养鸡鸭,挣了不少钱。
李平文是个兽医,二十有三还没成亲,家里父母健在,他们家开了十几亩地,平日里没什么事情也都是以忙地里的事儿多,他们一家人和刘成才、李海方两家人的关系十分密切。也就他们两家人才养得起这么多的牛和鸡鸭。
苏黎和里正花了整整一天。
李莽不在家,给李鹏送酒去了,李巧巧见到里正虽然不怎么高兴但也没说什么,直接进屋拿了钱就不搭理两人了。
王家的门就再没开过,任凭里正在门外是说破了嘴皮子,王家母亲硬是不开门也不给钱。
刘成才、李海方、李平文三家人简直像串通好了一样,李平文家里人少地也不是很多,算下来也就一吊钱,刘成才和李海方硬是只给一吊钱,里正把人头税和地税算给他们看,他们反倒还说是里正想要多收百姓钱来中饱私囊。
这一趟跑下来就像打了一场硬仗,苏黎是累得口干舌燥,坐在里正家喝口水歇会儿再回柳大夫家,说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刁民的战斗力。
里正被“刁民的战斗力”这个说法逗笑了,默默苏黎的小脑袋以示安慰:“每年他们几家都是这么闹的。”说着拿了几个用糯米粉蒸的团子给苏黎揣怀里,“一会儿回去的路上小心点,明天就不用过来了,再过几天镇上的官差来的时候他们就会把钱补齐的。”
苏黎乖巧地点点头,此时的太阳已经半数都落进了地平线,等苏黎回到柳大夫家的时候,落日也就剩下了一丝丝还在负隅顽抗。
而柳大夫告诉了苏黎一个好消息,是李同托人转告的,说他做半个月的工可以有一天假,所以还有两天他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