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检中心说,庄池只是‘疑似胃癌’;但到了医院,穿白大褂的医生如实说,就算再复检,弄错的可能性也不大。

庄池的爸爸前几年也是胃癌逝世的,家里有胃癌家族史,他有专门安排的胃部检查。这次算是公司例检,没想到防不胜防,到头来还是摊上了。

“既然是体检出来的,也算是早点知道,”医生建议道:“尽早住院治疗,早一点动手术,就多几分治愈的可能性。”

这些话医生大概说了成千上万遍,庄池在父亲那里听过一遍,现在又听一遍,一模一样的,一字不差,简直可以倒过来背。庄池谨遵医嘱,点了点头:“我今天就把住院手续办好,手术麻烦医生安排了。”

上海的冬天真的很冷,西伯利亚的寒风夹杂黄浦江上的水汽,刮起来像是一把带刺的尖刀,割的人皮肉生疼。庄池驾车路过外滩,东方明珠和一众大厦下人群簇拥,车开的很慢,他开着上百万的豪车和旁边几万元的一样挂着二十几码,还走走停停。

其实都是一样的。

昨天打完电话之后,顾白问庄池怎么了。

在庄池意识里,他家养的这只猫不会仪仗任何人,生活的很自在,无拘无束。要是哪个身边的人要离开,他大概也就难过一下下,他能把自己的生活管控的极好,不受任何人的影响。

庄池把不准,自己要是离开了,顾白会难受多久。

但就算是一下下,庄池也不愿意。

于是庄池笑起来,在顾白的额头上吻了吻,又滑过鼻梁,亲了亲嘴唇,最后在那个扎眼的吻痕上印了两下:“医生说我胃溃疡比较严重,让我明天早上去医院里拿药,你早点睡吧。”

顾白还不知道自己又被哄了,缩了缩脑袋就钻进了被窝里。

庄池稀罕顾白,这一点,庄池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大概从他们打第一炮起,他就觉得没有比这个宝贝更好的了。庄池没让顾白知道,他是庄池第一个男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顾白好是好,然而现在看来,他不得不承认有句话唱的更好。

“给欲望找个对象,本质上都一样,爱情不过是这样,做起来我们都一样。”

过了两个红灯,庄池的车还没开出红绿灯,他在车里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封闭的环境里唱片里低沉的男音沙哑颓废而绝望。

他请了律师,花了一整天时间立遗嘱,在钱上,家里人都不需要他担心,他最担心家里养的那只猫。

这种担心没有任何根据,然而庄池还是忍不住的焦虑。他生怕这只猫被他养的娇惯了,睡惯了席梦思就抵触木板床,吃惯了精粮就咽不下粗食,兜里习惯了有一张可以无线透支的银行卡就怕他带着十元钱就出门了。

顾白有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当初那栋别墅也得算是,多年前他们一起逛过那片豪宅区的时候,顾白半趴在他身上,手往上一指,话是不经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了:要是能住这儿多好。

要是能住这儿多好。

顾白感叹的时候根本没多想,但庄池却听了进去。

这么几年,他是怎么惯着顾白的,大概只有他们两个人清楚。

他和律师说:“把我名下的那套房子给顾白,手续要办齐了,他要是嫌烫手,想卖就卖掉。”

又想起顾白说喜欢挂在他房子里的那副画,那幅画是父亲送给他的,当时父亲还在他也不好拿出去,现在倒全成了身外事:“我老房子里挂客厅里的那副画,他要是喜欢,就给他搬过去。”

再想,就是那几辆车了。其实顾白对豪车没什么概念,喜欢庄池的座驾,也就是觉得开的比较稳当:“我自己开的那辆留着,剩下的就随他便吧。”

下午回家的时候,顾白就呆在家里。书房电脑桌前的椅子上,顾白整个人猫在上面,屏幕里的鸟语庄池一如既往的看不懂,打字行的竖杠在字符的最后一闪一灭,顾白盯着电脑屏幕,手却没放在键盘上,双眼放空,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白听到门打开的动静,回头看,庄池就正好走进来。

“今天都没出去？”

“嗯。”顾白依旧缩在椅子上,闷闷的回答。

顾白不对劲,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只要有烦心的事情就会变成这样。但这一次,顾白好像特别不开心。

庄池在心里惆怅,却还是走过去安抚顾白,他捧着顾白尖尖的下巴,看着那双明明白白透露着‘我很低落’的眼睛,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顾白的表情里体现了他不太愿意讲的情绪。庄池感受到了这件事情或许难以启齿,于是就没有过多的追问下去:“那你说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烧。”

这回顾白很听话的点了点头,报出了几个很好养活的菜名,就关上电脑去餐厅了。

一顿饭吃得沉默,平时庄池或是顾白起个头,两个人就能聊的起来。但眼下两个人各怀心思,心情都不在聊天的点上,气氛就异常沉闷。

在有多喜欢顾白这点上,庄池连自己都觉得难以揣测。庄池从小接受的教育,把庄池培养成一个理性的商人,芝麻点大的事情下手前也要考虑后果。能力愈大责任愈大,他就愈加理性。然而顾白的出现,好像无限制的弥补了他作为哺乳类动物的感性缺口,他的思维回路开始走向“顾白想要,他就尽其所能”的死胡同。

而且即便知道这样不会有什么好处,他也不想悔改。

庄池每次和顾白对视,他都会觉得自己是一只掉进了深渊的鸡蛋,只能越陷越深,直到触底,粉身碎骨。

庄池一方面感受到了无限的不舍,一方面又强烈的意识到,是时候把这只猫咪放走了。

“顾白,”话都嘴里都艰涩无比,他慢慢说道:“这房子你还喜欢吗？”

顾白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眼皮瞄了一眼庄池:“怎么突然说这个……那么一栋上海黄金地段的豪宅,是人都得喜欢吧。”

“就怕你不喜欢,”庄池笑了一下:“这样吧——”

他以豪宅相赠,望美人一生平安。

庄池看着那双深邃的黑眼,痴情、痴心一下子如过眼云烟,他流利的说着捷克语的样子,他修整西装领带的样子,他问他是否能送他回家的样子,在他头脑里成片的划过,遇见好像一下子成了上辈子的事情,只盼走去了忘川、看了黄泉路、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就此忘了这深渊,下辈子再也不见:“这房子,就送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