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个年龄介乎二十到四十岁,身穿华贵服饰头梳凌云髻的美妇人在御花园赏花。
皇后今天穿了一套正红色宫装,长及曳地,光彩照人。肩膀至手袖的位置用七色彩线绣了一只凤凰,一双凤眼媚意天成,让人惊叹。凡是见过皇后年轻时候模样的宫人,无一不说她是大旸国第一美人。可是美人迟暮,总归会有老去的一天。当眉眼间出现了细细的笑纹,皮肤一年比一年松弛,皇后知道她再也不可能回到少女时代了。幸好,经过多年的争斗,她总算战胜了后宫三千佳丽,成为六宫之首。
“姐姐,这不是您在寿宴上穿过的衣服吗?”惠妃是八皇子的生母,现年三十,平日没事最喜欢留意宫中其他妃子的衣饰,对皇后的服装更是关注。
“难怪我也觉得眼熟。原来还真是那身衣服?”丽妃是三皇子的生母,也是太史蒋充的女儿。自小饱读诗书,曾跟随太史学习星象学,由于天分不足只学到皮毛。年轻的时候,皇后经常以此讽刺丽妃是女巫出生,让宫中其他妃嫔不要和她走得太近。听说太子在皇后的寿宴中捣乱,又被传得了失心疯,丽妃高兴了几天,一直计划着如何奚落皇后。今天和姊妹在御花园闲逛,终于偶遇连日宅居的皇后。她毫不客气地讽刺道:“当日吾夜观星象,太微星黯淡无光,恐是姐姐这套衣服所致。”
“姐姐,太微星是什么星?”上官媛儿极力想要融进众人的对话中,可惜她现在是皇帝最宠幸的妃子,年轻貌美,在眼前这些上了三十岁自认为年老色衰的妃子面前并不待见。更何况宫中耳目众多,丽妃不想自己的话传到皇帝耳中,因而有意说得隐晦。被上官媛儿如此一问,她奚落皇后的兴致便又减了几分。
“丽妃妹妹,怎么不回答媛妃妹妹的问题了?”皇后端起一杯热茶,放在唇边吹了吹。她是六宫之首,在后宫生活多年,经历过的风雨数不胜数,才不会将眼前几人的话放在眼里。但她心疼太子,丽妃偏要将话题引到太子身上,这就犯了她的大忌。“太微星究竟是什么星,又有什么寓意,今儿个你就不打算跟我们明说了吗?”
“哎哟,这茶也太烫了吧!” 皇后将一杯热茶向她身上泼去,扔掉茶杯。“妹妹,真对不起,手滑了。”
“你!”丽妃瞪大双眼愤怒地看着皇后。天气凉快,出来的时候她特意穿了一件短袄。热茶泼到身上,虽有些吃痛但应无大碍。
“没关系,妹妹大可前去找皇上哭诉。就说我和太子一样得了失心疯,大庭广众之下用茶水泼你。今儿个御花园里人多,都可以替你作证。”
皇帝对太子得了失心疯一事异常敏感,但凡在宫中听到有人谈论这个话题皆重罚。这个时候,丽妃前往哭诉,遭殃的只怕是自己。不久前儿子从蜀山城回宫,说太子即将被废,他们家族吐气扬眉的时代就要来临了。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她要皇后哭着跟她磕头认错,以洗清在后宫多年的屈辱!心念及此,从来不向皇后妥协的丽妃竟然变得忍气吞声了。
向来孝顺的太子怎么可能在自己母妃的寿宴中捣乱?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太子真的得了失心疯。然而,魏清意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太子在伪装而已。他在履行对夏奕骁的承诺,以失心疯为由让镇康皇帝废立太子的之位。
这种做法既可笑又可怜。明明已经被人压在头上了,好不容易装一回疯卖一回傻,太子仍要动手打自己。这不便宜了三皇子吗?就这点智慧和野心,废了也不可惜。
让人意外的是,宫中传闻太子不需废,只需留在宫中好好养病。虽然工部尚书一直强调应顺应民意,将太子废置重立。但皇帝还是听从了刑部尚书周统的意见,保存了太子。周统说太子自小身心健康,从未听说有过失心疯的病史。皇帝龙体安康,现阶段并不需要太子辅政。更何况失心疯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太子得病便立即废置重立,未免显得凉薄。
皇帝维护太子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就在太子得了失心疯,满朝文武议论得沸沸扬扬之际,周统果断站出来维护太子,让皇帝顿时有了一种找到了同盟的感觉,对他越发看重。
冷静下来以后,皇帝发现了一件可疑的事。
工部尚书蔡原任给人的印象向来都是冷静客观明事理之人,他在朝廷上的发言从来重精不重多。但在三人讨论期间,却罔顾刑部尚书提出的意见,一心扶持三皇子上位。这跟他以往的表现均不符。思路至此,皇帝忽然想起了丽妃。蔡原任是太史的女婿,丽妃也是太史的女儿,两人都跟太史有关,近日的表现又都极其反常。就拿前不久在御花园发生的事来说吧,丽妃被皇后泼了热茶还能忍气吞声,实在让人意外。刁蛮活泼,能让端庄的皇后为难,这才是丽妃的特点。当初皇帝看上她,完全也是因为她毫不畏惧皇后的态度。
废掉太子,谁最有可能受益?皇帝不得不去思考这个问题。他是过来人,对于权力之争一点也不陌生。夏奕骁的名字出现在脑海中。
“真是个让人闹心的好儿子啊!”皇帝震怒,想起柳解被诬告入狱的一事,只觉夏奕骁的伎俩太不高明。
柳解是四儿夏奕风的一大靠山,如果这个靠山倒了,夏奕风也就不可能和他对抗。但柳解确实和邺国的战争无关,这一点没有人比他这个皇帝更清楚。无法让柳解入罪,如今又派蔡原任前来对太子落井下石。人心叵测,为了上位,三儿夏奕骁一直在用阴招。
“太子受李澄英唆摆,趁我重病,来了一招清君侧。三儿倒好,只害兄弟,不害父皇。”回想起自己二十来岁,皇族人丁单薄,父皇病危,北国入侵,他不得不临危受命继承帝位。而此时,他龙体并无大碍,本应享尽天伦之乐,有人却坐不住了。
“四儿啊四儿,你命运最是多牟。还没出生就面对激烈的生存危机,母亲早死后又得了抑郁,双生儿兄弟前来相认却被我赶尽杀绝……难道就没想过对我下毒手?”
花溪阁灯火通明的大堂前,夏奕风在《笑红尘》的歌声中喝得烂醉。没有人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花溪阁改变经营策略已有三个多月。三个多月以来,夏奕风除了跟随天狼将军南征北战不在都阳城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来到花溪阁享受夜夜笙歌醉生梦死的夜生活。他不是那种经常在烟柳巷出没的纨绔子弟,因而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后来得知他就是新近娶亲的大旸国四皇子夏奕风,众人皆有些不敢置信。
家有娇妻,他却宁愿在红尘中买醉,其中的郁闷恐怕只有他和范二才清楚。上官菲儿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原以为娶进门的姑娘都一样,无所谓感情不感情,爱与不爱。反正两人在一处室待久也就习惯了。然而,他自幼丧母,怕见生人,尤其不懂得和女子亲近。后来跟随舅舅出征,在战场上和人厮杀,所遇之人皆是男子,也就更不懂女子的心思。偏偏上官菲儿出生于书香门第,性格较内向,如非必要,她甚至不会开口和人说话。
她热爱诗词歌赋,常常坐在书房里就是一整天。夏奕风难得回家,和她说起出征遇到的趣事,她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趣,甚至连听他说话都不愿意。
逐渐地,夏奕风觉得这位看起来温顺可人的娇妻不过是件摆设,和她待在同一间屋子里都会感到压抑。两个心灵没有共鸣的人,如何能够走到一起?他总是不想回家,她却对此不闻不问。
在夫妻相处这件事情上,他们彼此都没有经验,因而一直在互相伤害。
别人家庭生活和睦不和睦,这与自己完全没有关系。但竹生就是看不得这个和秦山师兄长了一张相同的脸的人,每天提着酒壶,唱着跑调的“红尘,红尘多可笑”出现在花溪阁。秦山师兄爱捣蛋,这是从小便养成的习惯。但他不会毫不节制地将自己灌得烂醉,醉了也不会尽说些糊涂话,更不会趴在花溪阁门前的地上衣衫不整地睡至天亮。
“竹生,你错了。我也会这样,只是我通常只在醉意楼门前躺下。而不是专门跑到竞争对手来让人看笑话。”范二最擅长一脸正经地说着糊涂话。伸手从冰凉的地面拉起夏奕风后,三人向四皇子府走。
前来开门的女子正是上官菲儿。三个月来,她一直在等待丈夫归家。每每等来的只有一室的冷清和满腔孤寂。
“范先生?”春节回家,她曾在马车上和范二有过一面之缘,对他的黄铜面具仍记忆尤深。“这是……”
“他,”竹生从背后上前一步,指着醉得一塌糊涂的夏奕风向上官菲儿投诉道:“去青楼了!”
“清……”上官菲儿见到竹生的第一眼,差点叫出“清意妹妹”四个字,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不是自己认识的姑娘。听完她的话,脸刷的一下红了,眼眶也跟着红了。泫然欲哭的样子,我见犹怜。
“姐姐,你别哭啊……我骗你的。他没去青楼,我们花溪阁不是青楼。”
范二无奈地摇摇头。花溪阁同在烟柳巷,烟柳巷对于都阳城来说,就是青楼。无论竹生说什么,都会让上官菲儿这个大户人家的女儿感到屈辱。意识到上官菲儿黑着脸,范二赶紧叫人接过夏奕风。很久以前,他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约束,永远不踏入皇家庭院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