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周统被皇帝器重,极有可能将蔡原任从宰相候选人的位置挤下来。就在这个时候,一些反对周统的声音悄然而起,坊间陆续传出京兆尹衙门一个月前在牛家村发现的尸体竟然是邺国的镇边大将军柴敬。柴敬早前被刑部收押,能够悄无声息地逃至郊外,跟刑部尚书定然脱不开关系。
一时间,太子得了失心疯的消息沉寂下去了,刑部尚书欺上瞒下私自处理囚犯的事迹在坊间传播。出了这样的事情,没人比京兆尹更震惊了。前不久王大人才跟陆师爷商量将停尸房里几具查不出身份的尸体处理掉,这才刚在城外挖坑掩埋,就有人传说其中一具尸体是刑部大牢的囚犯。
老天爷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这个消息让御林军的首领王黑同样感到震惊。
牛家村尸体的真实身份是谁暴露的?尸体头部已经无法辨认,后来更腐烂发黑发胀,任谁都不可能认出来才对。王黑怀疑御林军或刑部出了叛徒。此事牵涉刑部在内,皇帝下来刑部暂停手中一切案件,由吏部对其进行接管并展开相关调查。事已至此,一方面王黑感觉纸包不住火,于是到宫中觐见,将自己所知道的内情统统禀告皇帝,争取从轻发落。另一方面又命心腹在军中悄悄展开调查,务必查明叛徒是否出在御林军。
“谁让你自作主张了?”皇帝听说王黑利用和刑部尚书的私交,将柴敬杀害,气得怒发冲冠,满面通红。“王将军,柴敬已被毒哑,他又是邺国的叛徒,只要我们一天不放人,他对于我们就没有任何的威胁。我大旸国地大物博,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囚犯吗?”
话虽如此,但当王黑前往大牢探视的时候,发现他正拿着一些碎石在牢中刻字。一个人不能说话不等于无法表达意见,墙上的时刻便是留给后世子孙最好的证据。王黑想皇帝表达这番意思后,皇帝一度沉默不语。
“也罢也罢,人都死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皇帝想起坊间传言刑部丢失囚犯已经不止一次,突然心生一计,“为今之计,只能继续让吏部追查丢失囚犯的事,不过主审官就得换人了。”
一日之内,皇帝颁发多道圣旨。
其一,命吏部继续调查刑部丢失囚犯一案。务求将过去十年间刑部大牢嫌疑犯的总数,处决的犯人总数,以及失踪的嫌疑犯名单查明。
其二,任命病愈后的太子作为此案主审官,御史大夫从旁协助。吏部调查所得的资料一律交太子过目,资料对百官保密。
其三,暂免刑部尚书周统一切职务,由蔡原任担任大旸国代宰相一职。
其四,刑部官员全部停薪留职。直到此案结束,刑部官员一律不得踏入刑部办公场所半步,不得离开都阳城。违者,收监处理,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任太子为主审官?”圣旨出来后,魏清意发出感叹,“看来夏奕骁的如意算盘还是没打响嘛!”
往深一层想,皇帝作出这样的安排,似乎另有意图。吏部查案,太子主审,御史大夫从旁协助……感觉总有什么地方出错,但纠结了半天,魏清意还是没纠结明白。火龙帮给她的情报并不是百分百准确,随着一些事件在坊间公开,流言四起,反而为她提供了不少想象的空间。
“主子,大哥回来了!”
“让他进来。”
光到前厅请刀。刀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单递给魏清意。
“主子,这是御林军中的叛徒名单。”
近日刀按照林朝阳的吩咐,派人潜伏在御林军常去光顾的几个娱乐场所,终于将御林军中属于夏奕骁的人查了出来。如果这份名单落到王黑手中,名单里的人一定会被认为是御林军中的叛徒。向来只替皇帝办事的御林军中竟混杂了三皇子的人!
“你先留着,看看王大将军有没有挑漏的,及时给他来点提示。我们剑的伤,可不能白受了。”
刑部大牢既然有囚犯失踪,又怎么可能没有罪犯顶包?吏部通过查找档案资料、盘问犯人等方式,查出了关于刑部的不少内幕。如同一潭死水,被外来的力量搞了一下,沉淀在底部的水垢沙尘肮脏物全部被搞动。看似清澈见底的水面,终于变得污浊不堪。吏部查出十年间从刑部大牢失踪的囚犯共计三十人,顶包者五十人,刑部官员涉案人员包括尚书、侍郎、令史及刑狱共计十二人。
案情公布后,魏清意终于明白镇康皇帝之所以任命太子作为主审官的理由。每一宗失踪囚犯的个人信息及刑部的作案动机、主作案人都被详细列了出来。唯独在柴敬一案上表达得异常含糊,不仅主作案人只有周统,连作案动机也不过是“私人恩怨”短短四个字。
大旸国刑部尚书和邺国镇边大将军,两个八杠子打不着的人,竟然有私人恩怨。谁信?
无稽的言论只是为了隐瞒事实的真相。太子是宰相的亲外甥,恐怕早就知道了他自己老爹、舅舅、太史、太尉、御史大夫等人,在攻打邺国一事上所扮演的角色。在此案中隐去王黑的名字,保护的其实是皇帝及他的智囊团。找两个知道内情的人作为主审,总比让吏部尚书随便暴露了皇家秘密要强。
“镇康皇帝!”皇帝明哲保身,这本是意料中事,但看着周统一人的名字,魏清意仍然感到愤怒,以致全身颤抖。她从剑身上抽出一把长剑,在紫藤花架下乱舞。一地的花瓣和落叶,见证着她无处发泄的心情。
每劈下一道,她就喊出一个名字。皇帝、太史、宰相、太尉、御史大夫……
这些都是她的仇人,她定要一个接一个将他们扳倒!
刑部一案结束以后,晋原刑部侍郎李泽枰为尚书,晋原刑部令史邹靖平为侍郎。限二人于十日之内对刑部管理漏洞进行自查,并提交完善刑部管理的方案。有鉴于此,限其余五部于二十日之内完成部门内的自查工作,并提交报告至蔡原任处。正式任命蔡原任为大旸国宰相,经蔡原任提拔,晋杜羌为新任工部尚书,林临霖为工部侍郎。
黄昏时分,王黑觐见。在本次彻查行动中查出柴敬一事并非经御林军泄密。
“很好。”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拿起奏折继续批阅。
“启禀皇上,”王黑仍有事相报,酝酿着该如何开口,但此事事关重大,无论如何都要跟皇帝说明。“御林军中查出了三皇子的亲信共计十五人,其中一名为我军副将!”
“此事当真?”
“启禀皇上,千真万确!蜀山汉水两城水灾期间,副将以权谋私,从御林军中拨了二十人替三皇子执行任务。其中六人不是三皇子的亲信,微臣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此事。”
“岂有此理!传三皇子夏奕骁!”
突然被召见,夏奕骁怀揣着忐忑的心情进宫。皇帝黑着脸,将手中一份名册甩在他脸上,纸上锋利的边角脸上划过,他伸手摸了一把。立时渗出微细的血丝。
“这是你干的好事!”皇帝勃然大怒,冷哼道:“御林军是朕的亲兵,你不知道吗?”
夏奕骁心觉不妙,从地上拾起名册颤巍巍地展开,额间青筋凸显,手中虚汗直冒。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他还来不及反应,皇帝迎面就踹过来了一脚。镇康皇帝认为自己的亲兵中混有别人安插的人,是对他权威的挑战,又因此人是他那个擅于权谋的二儿子,而格外愤怒。
至尊皇权不容亵渎,夏奕骁触犯了皇帝的忌讳,绝不可能得到轻饶。大难临头,夏奕骁的心情反而不烦不燥,此时此刻,他必须冷静下来想办法摆脱困境。
不是没有想过终有一天要面对这样的时刻。无论是在御林军,后宫太监嫔妃,还是文武百官中,都安置了他的人,一旦被皇帝察觉到他真正的意图,下场都会很难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有意夺嫡。嫡长子继承制是大旸国的宗法制度,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在这样一个国度中夺嫡,是为大不敬。可他从小就觉得自己的才学胜过太子夏奕鸿千倍万倍,不过是比太子晚生两年,并不是自己的错,更不能因此剥夺他继承帝位的资格。
“我从小就比皇兄优秀,父皇却常常夸奖皇兄对我视而不见。我心中难过,只希望父皇能够多看我一眼,才会在父皇身边安插这些人,打听父皇的喜好,日后才能更好地表现,以求得到父皇的夸奖……” 夏奕骁突然哗的一声伏在地上痛哭,一边哭还一边吐露着这些年的委屈。
皇帝见状,愣了一下,心里一酸。这些年来,他的确更为看重太子。就连他和李澄英合谋制造了一起逼宫案,他都能饶恕,还想方设法将这件事设计成李澄英一人所为。为的不过是希望自己百年归老太子继位时,别人翻不出他半点污点。自己一心维护太子,竟忽略了其他皇子的感受。
王黑并未告诉皇帝三皇子派御林军的人出去是要杀掉水灾案调查期间前往都阳城报信的人这件事,以至于皇帝直到目前还被瞒在鼓里,听信了三皇子的辩解。既然太子大逆不道的行为都能得到饶恕,为什么就不能给三皇子一个机会?如此想着,皇帝便心软了。
“我儿啊,不得不承认你在各个方面都比太子优秀,但传统就是传统,违背是要遭天谴的。御林军一事就此作罢,你尽快将安插的人抽回去,为父便不再追究。但以后,你可不能这样了。”
明知御林军中有夏奕骁的内应,皇帝却并未对他做出任何责罚,这让魏清意感到愕然。想不到多疑的皇帝,竟是个慈父。自古慈父多败儿,一旦镇康皇帝察觉到夏奕骁的不轨意图,会否为今天的不追究而后悔?
工刑二部更换尚书后,大旸国的朝廷气氛有些奇怪。一边是恭贺蔡原任晋升宰相的喜庆,另一边则是害怕受到周统牵连的颓废。前不久,坊间才传说皇帝十分看重周统,打算将他提升为宰相。下一刻那个被人看重的大臣一家就沦为阶下囚,极有可能因为欺君大罪被发配边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藏在人生里的机遇和考验相当,一个不小心,机遇就会落空,而困难大行其道,足以让你无法翻身。
新官上任,总有一段预热期,难免有人意气风发想搞出一番大作为。然而,蔡原任上任不久,还没和六部磨合完毕,都阳城便又爆出了一件让人意外的大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