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入山采药。凡间不乏诸般胜景，大概就是春分形容的烟火气吧。登高望远，半轮红日，喷薄欲出。山人自有妙趣，千岩万转中，这美妙的景色与安宁的生活实在值得流连忘返。而行至山腰，崖石之上，云缠雾绕间，一株龙涎香青翠欲滴，我心头暗喜，正要摘取，梦神忽然出现，两颊犹带泪痕。

“什么事？”我心情甚佳，前日的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

“你先恕我无罪。”

我点头。

“清明，前儿个你走后，我回到为你编织的梦境着手消除一切痕迹，突然乌云蔽日飞沙走石，阎王陛下不见踪影，而我身临未知之境。白骨遍地，血流成河，宛如阴曹地府。”

我抚去她脸颊上的泪珠，说：“居然被自己造的梦境绕进去，叫我怎么说你好。”

梦神拉住我的手，继续说：“冷静下来之后，我想起来，周先生离世那天，你带我走过一遭地府为他送别。”

“那你是否记得，地府内观为九宫八卦阵，八个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梦神抓紧我：“记得，记得，可我不知道从哪出去，怕走错了误入忘川，万一在那种地方迷了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心里有根弦被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动了。

我笑说：“为什么不试试思考？送别周先生前我也未曾亲临地府，可我照样凭着对阵法的把握找到了生门。”

梦神依偎在我的肩膀上，喃喃细语：“因为我不是你，我就算想到你会怎么办，我也模仿不来的。后来判官大人带我出去。他说，你位列仙班又如何，但凡来到此阵，除非知晓破解的门路，否则永困其中无法解脱。事到如今你还要助李清明逆天而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怎么叫逆天而行呢？我视阎王为至交，想不到他如此待我。”

梦神抬头，道：“不，阎王陛下器重你，因此才派崔判官予以警示，否则我岂能安然脱身？我也只能告诉你这些。天机不可泄露。清明，收手吧，为时不晚。”

缠绵的拥抱后，忽然就遇见了今年的最后几场春雨之一。

我不明白救赵鄢的灵魂为何会被称作“逆天而行”。赵鄢她分明只是一个刚呱呱坠地，甚至还未睁眼的稚嫩婴孩，她即使不在人世，还有一位娘亲替她缝补衣裳鞋袜，但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穿上，现在我有能力将她带回来，众仙家竟然告诉我此路不通。无法救赎我想要救赎的灵魂，那么我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仅仅作为屋梁上的雕饰？太可笑了。

目送梦神消失在云端，我又在山顶坐了一会，浮云变幻，远道而来的风吹拂而过，朝我身后的树林走去，消逝在林涛中。半空隐有雷声。渐渐地，山腰下了雨，山泥浸软，麦苗抽芽。雨水滴出满山林的空翠湿润。秋波流转处，舟顿江南雨。过了许久我才意识到，头顶的天空被一把油纸伞遮住，点点山桃花瓣被雨水打湿，服帖之极，仿佛生来就开在那把伞上似的。我说：“我第一次遇见你时，在这山间，下了细雨，你拨开雨帘走来，笑得那样好看，又清爽。”

“你说笑了，我们可曾见过么。”

我侧头，伞柄处一双柔荑，佩戴金钏，愈发衬得雪肤皓腕。我退开道：“姑娘见谅。敢问姑娘何方人士，怎知在下名讳？”

她走上前来，将伞交与我，我不动声色地静听下文。

“你应当听说过我，谷雨，榖雨之日桐始华，又五日田鼠化为鴽，又五日虹始见。因你尚未完成使命，我自请提前下界，助你一臂之力。”她扬眉道，“素闻清明上仙丰神俊朗，举手投足皆可入画，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我笑说：“谬赞。清明自知期限将至，不能及时完成任务会遭受重罚。然则此乃清明分内之事，旁人休要插手。谷雨姑娘当真任意妄为，不知你此番举动将扰乱万物的规律，招致祸端么？”

“方才送别梦神的深情哪去了？你反感我，离开便是，何须危言耸听。”

我收起伞，未几，它恢复一枝山桃的模样。难怪伞面上的山桃花如此逼真。

我道：“谷雨姑娘对在下有误解。在下做事，宁缺毋滥，年年不辱使命，也未曾徇私，谷雨姑娘情愿助力，清明十分乐意，但你若扰乱了天地的秩序，清明自然也有应对的良策。”

说罢，我一挥衣袖，雨停，即刻放晴。虹光乍现，清风缥缈。

“清明时节雨纷纷。可这场雨提前了三刻一分。谷雨姑娘，你不该擅自施法，淋湿我的茶叶和药草。”

谷雨笑道：“来日方长。虽然你有自己的主意，我依然要提醒你，你在汴州耽搁的时间不少了，我们以七天为限。在这之后，人间是我的领地。”

她飞上半空，化作一朵彩云，转眼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