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的並非单纯的赶路,而是於这滚滚红尘中,进一步洗链心境。
观察这大变之世的气运流转,为自己即將到来的尸解寻找那冥冥中的一丝最佳契机。
他一路南行,身影飘忽,如同掠过尘世的青烟。
——
他经过残破的村庄,见过易子而食的惨剧;路过短暂的集市,听过商贾对前途的忧虑;也远远望见小股的山贼流寇呼啸而过,以及地方豪强紧闭的坞堡和私蓄的部曲。
整个北地,宛如一个巨大的伤口,在缓慢地溃烂流脓。
这一日,他行至冀州与司隶交界地带,漳水之畔。
眼前出现了一座规模颇大的城池——业城。
此城北临漳水,西依太行,地处南北要衝,交通便利,城郭雄伟,虽经战乱,却依旧能看出其作为河北重镇的繁华底蕴。
而且是最先被黄巾军攻克的要地。
当然,也是最先被朝廷击溃与收復的战略重地。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倒也恢復了些许元气。
相较於广宗那片死地,这里虽也笼罩在战后的肃杀与紧张气氛中。
但总算多了几分人烟与生气。
城门口守卫森严,盘查往来行人,城內街道上行人面色匆匆,却也偶有叫卖之声。
陆离在城外驻足片刻,目光扫过鄴城上空那略显混乱却依旧浑厚的地气,微微頷首。
此地风水颇佳,底蕴犹存。
是个暂时驻足,观察时局、沉淀修为的好去处。
他並未引人注目,隨著人流缓步进入城中。
寻了一处看似乾净僻静的客舍,要了一间上房,便闭门不出。
客房內,陆离盘膝而坐,那柄布满裂痕的黄天之剑横於膝上。
他指尖轻抚过剑身,感受著其內那一点微弱却坚韧的真灵波动,以及那被强行压制下去的磅礴怨力与天律余威。
“广宗烽火熄,天下兵戈起。角儿,你看到的,是黄天未立的遗憾。而我看到的,却是一个旧时代的终结。”
陆离低声自语,仿佛在与剑中的残灵对话,“尸解仙途,逆天而行,需斩断尘缘,亦需借势而为。这滔滔乱世,眾生悲鸣,既是劫数,亦蕴藏著无穷变数与————生机。”
他闭上双眼,神识却如同水银泻地般悄然蔓延开来。
並非刻意探查,而是自然而然地感受著这座古城的气息。
官府惶急、百姓不安,士人在忧虑,军士骄横无比,暗处中涌动的激流————
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幅末世浮世绘,映照在他的心湖之中。
他的仙蜕之基在此刻微微震动。
並非排斥。
反而像是在汲取著这份红尘万丈的纷杂与厚重。
將其中的因果、情绪、乃至微弱的信仰与诅咒之力,一丝丝剥离、转化,融入自身那圆融无瑕的境界之中,使其更加沉淀,更加稳固。
他知道,在此地的停留不会太久。
阳平治的张玉真,以及鹤鸣山的秘辛,才是他下一步的关键。
鹤鸣山,作为道教发源圣地之一,气运悠长,且地处相对偏僻的蜀中,无疑是尝试第一次尸解的绝佳所在。
但在那之前,他需要在这纷乱的人间,最后確认一些事,沉淀一番心境。
夜幕降临,鄴城华灯初上,却难掩一种人心惶惶的冷清。
陆离推开窗,望著远处街巷中闪烁的灯火,以及更远处漆黑一片的荒野。
广宗的落幕,对於天下苍生而言,並非苦难的结束,而是一个更漫长、更黑暗时代的开始。
但对於他陆离而言,一个阶段的修行已然圆满。
身体的桎梏即將被打破,一条更加艰难、也更加超脱的道路,就在眼前。
落幕,亦是开始。
他轻轻握住膝上的黄天之剑,剑身微凉,那一点残灵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气息的变化,发出几不可闻的轻鸣。
“且安心等待吧。”陆离的声音平静无波,“待我尸解功成,褪去凡胎,或能为你寻得一线重聚之机。这乱世的帷幕,才刚刚拉起。”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城墙,越过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西南方向的蜀地群山之中。
那里,將有他的新生。
夜风拂过,带来远方的尘埃与隱约的哭声,客舍的灯火將他的身影拉长,映在壁上,孤寂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