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秦问道。
“你还想知道吗?”杨天池问道,他的每一个问号中都隐藏着一个肯定的句号,他是明知故问。秦问唯有认输,他的确不想再去承受这些是非恩怨,他道:“不想。”他上前与杨天池比肩而立,又道:“你说的这些,终究是上一辈的事了。而我如今因兄长惨死蒙冤在身,虽身正心清,但在外人眼中,早已非清白之人,亲人离散,有家难回,实无心力再去管那些尘封旧事了。”
杨天池道:“好,我会给你机会让你完成心中所愿,也会给你时间让你去淡忘过去的伤痛。但是在此之后,你必须回到我的身边,因为你我才是真正的父子。”
秦问望着他坚定的眼神,有一瞬间,他的内心仿佛真的认定了他便是他的父亲,他被这一刹那的错觉搅得险些失了方寸,终于安定了纷乱的心绪,沉下气来,道:“我答应你。”
杨天池点头,道:“那么我们便以一年为限,一年之后,你要了结所有的事情,回到沙岛,我希望那时候我所见到的,是一个全新的你。”
“我会尽力而为。”秦问回道。
“不。”杨天池道,“我要你竭尽全力。”
“竭尽全力”这四个字出乎意料地给予了秦问无限的信心,打破了他冰封已久的绝望,激发了他沉睡多时的热情。他第一次有了希望,第一次相信自己有能力去为大哥报仇,为自己洗清冤屈。
杨翩翩察觉到秦问自从那日从雪地回来以后,先前的病晦之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蓬勃的少年精神,除了夜晚油灯下眉宇间的那一抹难以化解的忧伤,他仿佛已回到了昔日的模样。他没日早起练功,与杨天池之间也亲近了不少,不再如初时般冷漠。
一日,杨翩翩竟发现他收拾起了行装,心中起疑,忍不住问道:“秦大哥这是要做什么?”
秦问回头见杨翩翩站在门口,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是要离开沙岛吗?”杨翩翩道。
“是。”秦问答道。
杨翩翩听罢,一阵失落蔓延至心头,轻声问道:“何时出发?”
秦问没有察觉杨翩翩的失落,仍旧笑道:“过几日等湖水解冻,便可随时出发了。”他说着,向门前走去,忽而发觉杨翩翩面色红润,唇色鲜红,不由笑道:“你今天看起来气色很好。”
杨翩翩含羞一笑,自那日秦问说她面色苍白,气色不好之后,她便开始适当地涂一些脂粉掩盖自己长期处于黑暗之中形成的肤色,不料他竟直至今日方才察觉,尽管如此,她亦因他的一句话而喜悦。想起他即将离去,心有不舍,便道:“有一事,未知秦大哥能否答允。”
“何事?”秦问道。
杨翩翩犹豫片刻,开口道:“翩翩想随大哥同去。”
“这……”秦问不禁有些迟疑。
“秦大哥。”杨翩翩上前唤道,“翩翩只想助你一臂之力,不会添麻烦的。”
“我并非是这个意思。”秦问急忙解释道,“此去路途遥远,多有凶险,我不想你跟来受苦。”
杨翩翩道:“当日在白云山的陷阱中,秦大哥挡在我身前的那一幕,翩翩从未敢忘。既然秦大哥要办之事凶险万分,翩翩便更不能袖手旁观,恳请大哥答允,给翩翩一个报恩的机会吧。”
秦问看见杨翩翩泪光盈盈,更不知如何是好。沉默之际,又听杨翩翩道:“大哥不言,便是答应了翩翩。翩翩谢过大哥。”言罢,便欲转身离去。
秦问心有不忍,终是无法拒绝,只能对着她的背影说道:“三日之后,我在沙山等你。”
杨翩翩知道,沙山之下,便是出岛的水路,他还是答应了,想到此,她忍俊不禁。
两日之后,待一切就绪,秦问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与杨天池再见上一面。他放出萤儿,在它的指引下,来到了杨天池所在之处。杨天池看见秦问,笑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秦问道:“明日我便走,所以今夜来向你告别。”
“也好。”杨天池道,“那明日,我便不送你了。”
秦问望着杨天池,思虑片刻,拱手道:“多谢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照顾。”
杨天池听罢,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秦问却忽而又道:“就算是父子之间,也应当言谢吧。”
杨天池听了这话,心下又惊又喜,他走上前去,却见秦问仍沉默地止步不前,一如既往的冷漠在他们之间徘徊。他收回张开的手臂,停下脚步,黯然道:“你还是不肯唤我一声父亲吗?”
秦问原本坚硬的心忽然变得柔软,他低声回答道:“会的,只是现在,我还做不到。”这一句话,他像是说给杨天池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他不得不承认,在他说“父子之间亦可言谢”之时,他的内心深处是承认了他这个父亲的,毕竟他给过他太多的关怀与希望。但是此刻,他心中尚有许多疑虑未消,实不能心无杂念地去唤一声父亲。想到此处,他忍不住问道:“有一事,我心有不解,不知你是否知道答案?”
杨天池道:“我知不知道是一回事,你相不相信是另一回事。”
秦问不禁感叹,他自知自己清白,却无人肯相信他的辩白,此番听见这话,更添感慨。于是便道:“我深明不被信任的苦楚。所以既然我开口问你,你说什么,我便相信什么。”
杨天池笑道:“好,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问道:“我想知道,我大哥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没有。”杨天池答得十分果断,他望着秦问,又道,“不过,你为什么这么问?”
秦问答道:“当日范先声称我用你教我的三绝刀法中的第一绝杀死了大哥,而当他逼我用出这套刀法时,父亲……秦邺山也突然相信了他的话,开始怀疑我。”
杨天池听罢,若有所思道:“这刀法出自端木门下,他的弟子遍布天下,而说起得他真传的,可只有秦业一人啊!”他抬头望向秦问,道,“纵使我与秦业有恩怨在前,但我毕竟与秦时无冤无仇,况且你我血脉相连,我怎能陷害于你?”
秦问不由垂下头去,道:“是我妄加猜测,错怪了你。”
“未见得罢。”杨天池笑道,“除非你自己找到答案,否则你永远也不会相信我的。”
秦问被他说中了心思,心情更是沉重,想起一年之约,便道:“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一年以后,我也希望我可以真正地重新站立,成为你所期望的那个人。”
杨天池点头道:“好,我等着这一天。”
秦问拱手下拜,道:“告辞。”
杨天池目送秦问离开,悬着的心却仍未能放下,他叹了口气,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这次进来的是杨翩翩。她无意中看见萤儿的荧光,正欲唤住秦问与他商议明日之事,却见他行色匆匆,便悄声跟上前去,无意中听到了秦问与杨天池的这一席谈话。
杨翩翩缓缓向杨天池走去,她的心也在一点一点的下沉,终于,她开口问道:“秦大哥,他真的是我的亲生哥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