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池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回身看着杨翩翩,淡淡地答道:“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杨翩翩回道:“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杨天池笑道,“为了你,也为了我。”他走近杨翩翩,道,“如果秦问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之前所有的计划都将破灭,到时候,受损的可不只是我一人。”
杨翩翩注视着杨天池,低声道:“我不能够欺骗他。”
杨天池不由一阵冷笑,道:“你没有欺骗过他吗?怎么,现在后悔了?你可别忘了,在他的眼里,你还是个孤苦无依的孤女。”
杨翩翩回忆起往事,心中凄酸更甚,她压抑住悲伤的情绪,道:“一直以来,爹爹的吩咐,翩翩都尽己所能去完成,却从未问过缘由。而今,忽然得知此事,震惊之余,亦发觉与爹爹的距离,仿佛更加遥远了。”
杨天池道:“你只要继续按爹的吩咐去做,便永远是爹的好女儿。”
“可是爹爹……”杨翩翩道,“难道当初您费尽心机筹划那些事,仅仅是为了与秦大哥相认吗?”
“秦问是我的儿子,有些事,他必须去做。你也一样。”杨天池道,“但是,我也会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保护好我的子女。”
杨翩翩垂下头去,沉浸在这个关乎亲人血脉的真相中无力自拔,只觉得心中酸痛难忍,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杨天池自然已经看透她的心思,心中亦是十分震惊,暗自叹了口气,劝道:“此事我并非有意隐瞒,不料你竟会如此,怪只怪天意弄人。”他拍了拍杨翩翩的肩膀,道,“翩翩,你也无需太过伤心,一切如常便是。但是我也希望,你以后对秦问,要像对兄长一样敬爱,不要心存他念,徒增麻烦。”
杨翩翩忍住泪水,屈身道:“爹爹放心,翩翩知道该怎么做。只求爹爹能记住今日的话,无论何时,都不要做……伤害哥哥的事。”这“哥哥”二字,在她的声音里几乎哽咽,但她必须这么做,她要尽她最大的努力去认定这个事实,去向她的父亲表明她的决心。
杨天池点头道:“爹相信你。”
杨翩翩道:“既然如此,翩翩便先行告退了。”言罢,她便疾步离去。
黑暗中,她踉跄前行,扶着透着丝丝寒气的墙壁,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她砰地一声关上房门,背靠着门缓缓瘫倒在地,强忍了多时的泪水终于如泉涌般划过脸颊,浸透了衣衫。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个舍命救她的人,那个与她朝夕共处的人,那个令她心生爱慕而难以自拔的人,竟会是她的亲兄长!她该如何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究竟是什么错付了她这一腔的柔情?
她从出生起,便一直活在黑暗之中,她在黑暗里练武,成长。唯一有机会看见的,便是沙岛昏暗的漫漫黄沙。她敬爱她的父亲,却始终无靠近他,父亲与她之间总是隔着那一段永远也无法缩短的距离,无论她如何努力,眼前仍是一片黑暗,黑暗仍是遥遥无期。后来,当她第一次走出黑暗,走向沙岛以外的世界时,是因为一个人,父亲让她去接近一个叫秦问的人。她按照父亲的吩咐,一步一步地将那个人引入父亲的计划中,将他带到父亲的身边,她带着一身的谎言走近他,他却从未怀疑过她,白云山上,她故意拖着他跌入陷阱,不料他竟护在她身前,为她挡下本该她受的那一剑,若非父亲阻拦,她又岂会舍得离开他?沙岛上再见他时,她已自知对他情根深种,正因父亲与他不是敌人而欣喜之际,却发觉他竟是父亲寻找多年的哥哥,这样的血脉相连,却残忍地割断了她的情思,葬送了她本不该存在的满腹深情。
“三日之后,我在沙山等你。”
“就算是父子之间,也应当言谢吧。”
“你还是不肯唤我一声父亲吗?”
“秦大哥,他真的是我的亲生哥哥吗?”
“在他的眼里,你还是个孤苦无依的孤女。”
“你只要继续按爹的吩咐去做,便永远是爹的好女儿。”
三日之约即将实现,可她偏偏却熬不过这一晚。杨翩翩痛苦地闭上眼睛,看到的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她没有力气站立,她不断地提醒自己,一切到了结束的时候,她不能再优柔寡断,她必须及时抽身,如此,方能对得起父亲,对得起秦问,对得起自己。
孤独的夜逝去,白日终会来临。杨翩翩望着狭窄的窗缝里射进来的曙光,一手支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来。她机械地梳洗了一番。望着镜中红肿的双眼,又回身用凉水清洗了几遍,直至红肿消失。她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又抿了抿唇脂,方才起身离去。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咬着唇,转身推门而出。
沙山的风是清冷的,站在沙山之上,望见的是刚刚解冻的湖面。秦问已等待许久,望见款款走来的杨翩翩,忙快步迎上前道:“你终于来了,我们走吧。”
杨翩翩不语,她望着秦问的眼睛充满了哀伤。秦问察觉她的异样,又见她身上未带包袱,心下一惊,问道:“你怎么了?”
杨翩翩摇头,嘴角挤出一抹微笑,道:“我不能陪你去了。”
“为什么?”秦问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杨翩翩道,“是义父不许我去。他说我会给你添麻烦的。”
秦问见她深色哀伤,安慰道:“你若是想去,我可以劝他。”
“不必了。”杨翩翩低眉一笑,她抬头望着秦问,秋波盈盈,“秦大哥,此行翩翩虽不能与你同去,但翩翩心中对你将永远如兄长一般敬爱,无论何时,都会为你祝福。”
秦问听罢,心中一阵触动,笑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也没什么,离别即在眼前,一时感慨罢了。”杨翩翩笑道,她抬起头给了秦问一个放心的眼神,又道,“既然秦大哥是义父的孩子,那以后,翩翩便唤您作哥哥吧。”
秦问点头,道:“有你这样的妹妹,也是我的福分。”
杨翩翩静静地凝望着秦问,良久,笑道:“哥哥此行,多多保重。”
“我会的。”秦问道,“你也要保重。”
杨翩翩笑着点头,她感到心中的泪水早已难以自持,即将喷涌而出,忙道:“义父还在等我,我得先回去了。”
“好。”秦问应道,他望着杨翩翩离去的背影,想到她不必再陪自己去面对那诸多风险,心下亦宽慰了许多。
杨翩翩迈着沉重的步伐,风吹起她的头发,不知过了多久,她又重新站在沙山之上,望着蓝天碧水间的一叶渐行渐远的扁舟,含着泪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