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属下无能,只带回了凰女,跑了青林的那个臭徒弟。不过她已经中了我的毒,也活不长了,咯咯。”平衍口上是请罪,却没有放低姿态半分,诡异的笑着。
炎霆看着怀里熟睡的少女,时隔三年,她的睡脸依旧像个孩子,纯净的让人忍不住逗逗她。心随低声喃喃,确不知道在念些什么。炎霆看着忍不住笑了。“只要心随没事就可以了,另一个生死于我何干”
“咯咯……”平衍怪异的笑着,没再说话。
风吹动了窗外的梧桐枝,窗纸上的斑驳树影颤动不已。房间里,正值花好年华的少女静静地睡着。她像个初生婴儿一样,喃喃的念着“阿安”。
何是安带她前往大燕皇城,怎料遇到平衍袭击。何是安一边与平衍交手,另一边还在保护心随,不多久就受了伤。之后又被平衍一掌震飞,心随就掉进了皇城。
“阿安!”床上的少女突然尖叫了一声从梦里惊醒过来。
几个侍女急忙推门而入,簇拥着她。。一个为她抚背,一个又为她倒来一杯微凉的茶,其余的就低声安抚着她。只是谁也没来得及去点一盏灯。
心随喘了几口气,提眼便看到了那几张熟悉的面孔。“阿碧?”
这些侍女都是当初她还是凰女的时候,侍候她的。
“心随姑娘,你好些了吗?”阿碧的眼里泛着淡淡的微光,像那月下的湖面一样。她又急忙对着身后的一群侍女们说:“心随姑娘醒了,你们快去禀告皇上。”
自始至终,她们的话语里没有出现“凰女”二字。那些侍女纷纷起身,来去匆匆,却不曾坏了规矩。
侍女们走了,房里就只剩下了心随和阿碧。窗外梧桐的影子投在灰白的墙上,前扑后倒,却只传来呼呼作响的风声。
阿碧手脚伶俐的点了一盏灯,放在心随床头的矮几上。心随原本有些苍白的面孔,在淡黄烛光里更显憔悴。还没盖上灯罩,燃燃的烛火映在心随的眸子里,而心随的视线却静静地停在阿碧身上,三分怀念、七分苦楚。
阿碧察觉心随的视线,将几缕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她浅浅地笑着,其实之前她就差点喊她“凰女”了,倘若真这样,那是一个多么致命的错误啊!
“三年前,这里已经成了废墟,我们因为出去找您,所以也没有受伤。”阿碧缓缓说道。她说“您”字的时候,下意识的咬了一下嘴唇。“三皇子登基后,又把这儿重建了一番,这窗外的梧桐树就是皇上亲手种的。”
阿碧说的很简洁,跳过了那一夜发生的事,也跳过了炎霆兵变逼宫的事。心随默默的听着,嘴唇已经被咬得发白。许久,她才一字一顿地问道:“阿安在哪儿,你知道吗”
阿碧摇了摇头。她看着心随的样子,也不便再久留,福了福身,也离开了。
夜很静,静得可怕。
心随掀开被子,缓缓走到窗前,犹豫了几秒还是打开了窗……
当她打开窗的时候,那个拥有着最灿烂笑容的少年、那个她最重要的朋友,还是和以前一样,坐在梧桐的树枝上。他灿烂的笑着,连天上的星辰也为之黯然。“心随,你猜猜这次我给你带了什么你鼻子那么灵,肯定猜出来了吧。当然还是你最喜欢的烤鸡啊。”
心随鼻子一酸,泪水涌了出来。一切美好的过去已经成了废墟,为什么现在又要弄出一个幻境,让她傻傻地以为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呢?
在王城外的森林里,裹着黑色袍子的何是安昏死在草地上。大概是已经顾不上什么了,袍子下露出了她的一半脸。那半边脸上赫然灼着大块的胎记,像被火灼烧过一样,沾着黏稠的血迹,更加可怖。
在冰冷的夜里,她一个人倒在那儿,也不会有人注意她的死活。她一出生就是个弃子,也许是父母被她的样貌给吓坏了,于是就把她丢弃了吧。她无数次的看着河水里自己的倒影,这样想着,毕竟连她看到自己的样子时也难免心悸。可是师傅和她说,只要一心修道就可以了,不必在意世俗的眼光。可是她怎么能不在意呢?
何是安依旧昏睡着。风里不知什么时候,夹着淡淡的花香。纤细的红色花瓣随着风越飞越远,越飞越密,渐渐地,成了一场曼妙的花雨。鲜红的花瓣落在草地上,又开出了鲜红的花朵。花朵点点汇成了一方红色织锦,织锦里花开花败、重重的花瓣不曾消逝,反倒像要溢出来一样。
风吹奏着悠扬的笛音,明月为之撒下青色的纱幕。以幽香为信音,以彼岸花为使者,她只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却让这个世界为之倾倒。她轻轻地落在那方织锦上,织锦却因她而更加迷人,连彼岸花也簇拥着她的莲足而开放。
孟婆走近那在她美貌下连丑小鸭也不如的何是安,却格外温柔的弯下身,为她整理额前凌乱的发丝。她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无限的美感,比她在奈何桥上给那些亡灵斟茶更加能够牵动人的心弦。
“差一点,就能和他相遇了。为了遇见他,活下去吧,何是安。”
她的声音原本就很好听,更何况此时还带着绵绵的情谊。
孟婆只是在何是安身上一拂衣袖,细细的光点撒落在她身上,那些给她带来生命危险的伤口迅速愈合,结成疤后纷纷脱落,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替我去遇见他吧。”
孟婆那倾世之姿渐渐消失在夜色里,那片红色的彼岸花也纷纷枯萎,化作尘土。之前那那梦幻般的美丽似乎也只是梦幻,可是原本昏死的何是安醒了,她惊讶地发现身上伤痛竟然都消失了。
她想不了太多,因为心随还在皇城,她必须去救她!
“心随,难道连你也觉得我错了吗?”炎霆那剑锋一样的眉毛微蹙着,像是起伏着的山峦,却又显得淡淡的。
三年前,他的父皇说他错了,骂他大逆不道。琉璃说他错了,后来竟是一句话也不再和他说。现在,他最好的朋友却也说他错了,他到底错在哪里?!
“你觉得这个世界公平吗高高在上的神、强大却凶残的妖兽,只有人总是无能为力。为什么神就可以随心所欲,人却只能任人鱼肉?”炎霆大声地说着,渐渐地变成了怒吼,手里香喷喷的烤鸡掉在树下的草皮上。他以前一直问世界上真的有神吗,其实,他却是世界上最相信神存在的人。正因为相信,所以才会不满。“心随,我知道你在怪我,怪我杀了那条青龙……”
炎霆察觉到自己情绪的失控,又看着心随眼里闪烁着的泪光,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语气,却渐渐显得有些疲惫。“你只知道我杀了它,却不知道它在海上引起了多大的风浪,有多少人无辜受到牵连。这些普通百姓有错吗?”
“可是神有想过这些吗?他甚至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三年的大旱,千亩良田尽毁,成千上万的百姓挨饿,横尸遍野。难道他们神就没有半点过错吗?!”
心随咬着唇,眼眶已经微红。三年,和阳的死对她来说一直是一种折磨。每次梦里梦到他,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可爱,可是,梦醒了,她却只能面对他已经死去的事实。她一开始也责怪着炎霆,而到最后她却更加讨厌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
“炎霆,虽然我说不出原因,但是我还是觉得你错了。”心随一个字一个字,压着声说。
炎霆的瞳孔微微放大,又恢复原样。他一只手扶着额头,一只手捂着肚子,大声地笑着。笑得整个人昏昏沉沉。
这三年里他从未停止过寻找她。她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他的知音、也是一个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单纯的傻瓜。他以为,即使他的亲人不理解他、他喜欢的人不理解他,她也一定会站在他这边的。可是,现在连她也说他错了。他难道真的错了吗?
他依旧放肆地笑着,像是要把这笑声传到那些只知道在天上看着人、猩猩做态的神那里去。他的笑声逐渐变得嘶哑,像是歇斯底里的低吼声。
“炎霆,你还好吗”心随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声。
炎霆又笑了一阵,才安静下来,脸上依旧是僵化了的笑容。
“心随,这世间到底有没有对与错呢我和你打个赌……今天你也累了,早些休息。今天的烤鸡看来是浪费了,明天我再带给你。”
炎霆说完,从树上跳了下去。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影子消失在黑夜里。心随在窗口默默地望着,却没有想到,这是她回到大燕后最后一次见到炎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