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刚透亮,街道上有少许行人,两旁的食肆陆续开了门,不一会,整条街都飘散着食物的香气。在城西堂花巷的一座民宅内,有一妇人尖锐的痛呼声乍然响起,叫人听得止不住的心慌。
角房里太子妃的呼声越来越小,这次带出来的人只有高顺,高顺的徒弟小夏子,于嬷嬷,和云谷。太子妃的人和于嬷嬷和云谷此刻都已在房内,郑疏宁静静站着,双手攥的发白。昨天夜里,凤栖宫外间突然一片惨叫,她被惊醒时就见云谷在收拾东西,米嬷嬷一边给她穿衣裳,一边不停的叮嘱她今后谁也不要相信,她是公主,要坚强,不要堕了公主的名头。待一切准备妥当时,米嬷嬷却去了前殿,随后来了母后身边的于嬷嬷,再然后,就见到那个御林军成复,从密道离开时,郑疏宁转头看见往日精美大气的凤栖宫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仿若人间地狱。
一路出来,就到了这座民宅,见到太子妃时郑疏宁才稍稍有些放松,太子妃的模样有些狼狈,应也是不久前才到。不想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太子妃的羊水就破了,于嬷嬷和太子妃身边的那位李嬷嬷当场色变,太子妃的肚子已经八个月,一直以来都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这世道女子生产本就艰险,何况如今这般受惊早产。幸而这宅子似是早就准备好的,一应物件都齐全,那位李嬷嬷就曾接过生,也不必再冒险去外头找接生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阵微风吹过,郑疏宁只觉鼻尖闻到一丝血腥气,“现在如何?还要多久嫂嫂和侄子才能平安?”
出来的是于嬷嬷,于嬷嬷见着郑疏宁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声音微颤,“公主,太子妃有血崩的迹象,太子妃和小皇孙恐只能保一个,请公主尽快决断!”
太子妃的尖叫声已经微弱的许多,郑疏宁此刻脑子里嗡嗡的响,要她决定嫂嫂和侄子谁生谁死?这多么荒谬!这么残忍的决定为什么要她来做?她不要任何人死!郑疏宁脚步不稳,险些摔下阶梯,幸好恰被成复扶住。
“公主,赶紧做决定吧,否则太子妃和小皇孙......”
前段时间,济州水患,虽不严重,但敬文帝却派了太子前往,连杨太妃的丧礼都未将其召回。郑疏宁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只要哥哥和嫂嫂平安无事,孩子还可以再生。刚要说保大人,角房里的太子妃却尖声喊了出来,“保孩子,你们一定要保住本宫的孩子,没有孩子,本宫也不活!”
“保......保孩子。”
于嬷嬷得了准话便又回了房里,郑疏宁身子一软,瘫在成复怀里,脸色煞白。成复见状心有不忍,此刻也顾不得臣下之礼,只在郑疏宁耳边一遍一遍的说:“公主做得很好,太子如今生死未卜,若是...这孩子便是太子唯一的血脉。况对于母亲来说,每个孩子都是这世上唯一的,对太子妃来说想必也是如此,若要用孩子的命来换自己的命,对任何母亲来说都会非常痛苦。公主做的很好,别怕......”
婴儿的啼哭声出现时,郑疏宁的眼泪夺眶而出。
角房里已经被清理干净,太子妃面容依然美丽,只是脸色煞白,额角的发丝里全是汗水,此刻拉着郑疏宁的双手骨节还有些泛白,“妹妹,这孩子,嫂嫂把他交给你好不好?”
“嫂嫂......”郑疏宁泣不成声。
“妹妹别哭。”太子妃费力的擦去郑疏宁脸上的泪,“妹妹是公主,现在也是大人了,你的小侄子还要靠着姑姑过日子呢,所以妹妹要坚强,要好好的,知道吗?”
“嗯,嫂嫂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侄子的,一定会保护好他的。”
“名字当初殿下已经起了,叫承业。”
郑疏宁看着太子妃身边睡得正香的孩子只觉心中酸涩,这个孩子的将来注定坎坷。
“若是有一日,妹妹能见到你哥哥,就代我告诉她,这一世能嫁给她,我觉得很幸福。”太子妃的眉眼舒展开,甚至还带了些笑意。不过片刻,手便垂了下去。
因着现在的状况,太子妃的丧礼非常简单,连寻常人家的规格都不如,墓地也只是一处平常之所。虽然觉得委屈了太子妃,但是这种情况下,郑疏宁也知道没有办法,偷偷的哭了一场也就罢了。
五天后,城门上贴了一张皇榜,出去打探消息的成复看了,回来时神色便有些不对劲,郑疏宁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回公主,皇榜上说,当日凤栖宫起火,陛下和皇后,以及公主您葬身火海,东宫太子妃不知所踪,济州太子生死未卜,现由易亲王代理国事。”
成复跪在地上,半响也不敢抬头,这件事根本瞒不了,还不如早点说出来。门外传来杯盏破碎声,于嬷嬷的身影出现在堂前。于嬷嬷是皇后在闺阁时的大丫鬟,伺候皇后几十年,虽然早知道会是这个样子,猛地听见时还是难以接受。
这次的逃亡,其实敬文帝和皇后也可以出来,虽然会增加风险,却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可是身为帝王的尊严,敬文帝做不到这样仓惶而逃,或许,还有一点他自己的私心:他不希望自己成为亡国之君,或死于天下人眼前,或仰他人鼻息而活。所以敬文帝只将郑疏宁和太子妃送了出来,自己却和皇后静坐于凤栖宫,等待一切尘埃落定。
原本于嬷嬷也会陪着皇后,临行前米嬷嬷去了前殿,道:“奴年纪大了,此去经年,也不知还能看顾公主几多时日,不若换作于嬷嬷,望嬷嬷能好好照看公主。”言罢,便冲于嬷嬷跪了下去,如此,陪着郑疏宁出来的就成了于嬷嬷,而米嬷嬷,想来怕也是葬身火海了。
风从窗外吹进来,郑疏宁的的发丝轻轻晃动,一切像是静止了一般,直到内间婴儿的啼哭声响起,郑疏宁才仿若回神一般,一言未发,急匆匆的进去了。
小小的婴儿哭得脸通红,郑疏宁用小勺给平安喂羊奶,平安是郑疏宁给孩子起的小名,经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郑疏宁恍觉自己身边只剩这一个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不求其他,只求这孩子能平安长大。平安本就是早产出生,因为太过匆忙,连乳母也没有带出来,一般人又不敢用,这两日都只能给他喂些羊奶充饥。
“回公主,皇榜上说,当日凤栖宫起火,陛下和皇后,以及公主您葬身火海,东宫太子妃不知所踪,济州太子生死未卜,现由易亲王代理国事。”
成复的话在脑中回想,郑疏宁告诉自己那是假的,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后,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死了呢,尽管一直在自我催眠,然而脸上到底还是泪流不止,拿着小勺的手都在抖。郑疏宁抱着平安,她知道,剩下的路,她要靠自己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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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王爷,属下在东宫确发现一处密道,位置非常隐秘,密道出口是城西菜市场的一口枯井,属下在那枯井中找到了这个。”
秦霄接过属下递过来的耳环,细瞧就发现是郑疏宁往日常戴的那一副,心底一松,“你亲自带人在城中搜寻公主的下落,一旦遇见,立即回报。另,一切以公主的安全为先。”
赵翼有些奇怪,王爷从来不管这皇族的事,王爷和朝宁公主只见过寥寥数面,怎么这次却好似要护着这位公主,不过王爷有令,他听从便是,随即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