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傍晚,月光早早的就升了起来,清冷凉薄,没有一点温度,鼻尖处时时出现一团团的白雾。秦霄伸出手张开五指,怔怔的看着,这只手明明那么大,那么有力,可以随时取走一个人的命,可是却没办法留住人的命。
“秦霄哥哥!”
原本悬在半空的大手被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握住,秦霄侧身就见郑疏宁欣喜的看着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脸有些污脏的小姑娘。
“下午时我去了外祖家,刚回来,秦霄哥哥见过太妃没有?”
“还没有,姨祖母还在昏睡。”
郑疏宁声音小了些,“还在昏睡啊......没事,秦霄哥哥回来了,太妃一定很快就会醒了。”
再见到秦霄小丫头很是兴奋,拉着他的袖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七公主跟在一旁,一会儿看看郑疏宁,一会看看秦霄。
“这是我七妹,最可爱了。”郑疏宁介绍道,双手忍住不捏了一把七公主的脸。不想再捏第二下的时候却被躲开,七公主缩到一边道:“五姐姐,手冷。”
此时温度开始下降,自当初中毒之后,郑疏宁身子经过调养已好了大半,只是极为畏寒。刚刚正高兴也没感觉到什么,被七公主一说才觉出冷意,想也不想的就搓了搓手,往自己脸上搭过去。月光下郑疏宁只感觉头顶突然有一片黑影,紧接着自己身上就多了件大氅。
“现在天色不早了,我送公主回去。”
“哦。”郑疏宁低低的应了一声,秦霄拖了大氅,越发显得身材欣长,郑疏宁披着大氅暖了暖手,又把大氅还了回去,一溜烟的拉着七公主跑了,“我自己回去。”
秦霄看着胡乱搭在身上的大氅微微一笑,心里的沉重减轻不少。
因了杨太妃的事,宫里好似蒙上了一层阴影,停了一切娱乐,一下子显得冷清不少。直到二月初的时候,一道加急的信函呈上了御书房的桌案,平静的日子被打破,朝堂上,众臣脸上闪过诸多表情,惊讶,恐慌,沉重。
驻守离城的刘将军起兵造反了。
年节期间,一封封的信函传回的皆是大胜,敬文帝都只等着攻下周国首都了,可现在桌上的那封信函告诉他,刘徙的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了五座城池,已到嘉海关,路线明显是要直捣上京。离城是大云的边境,与周国比邻,那上次鸾锦缎的毒会不会也和刘徙有关?信函上说刘军足有一百万大军,离城的将士原只有五十万,另五十万是哪来的?是刘徙自己招的兵还是周国的兵?
“皇上,嘉海关驻兵只有三十万,恐撑不了多久,须立即派兵支援。”一头发花白的老臣出列道,双手微微的抖动,他不敢相信,数百年的大云如今已到了危在旦夕的时候。
是的,危在旦夕。
年前发兵周国,不论人力还是物力皆已到了极限,加上新年的大肆操办,国库那点钱哪里还够和刘军抗衡?若是刘军攻入上京,他们这些老臣是个什么下场?
看着下面因为这个消息而骚动的群臣,敬文帝右手不禁握紧了拳,身为天子,他被人欺瞒至此!那刘徙当年不过一个山野村夫,是他给了他一切,可现在被他反咬了一口,东郭先生与蛇的故事敬文帝从小就听人讲过,却没想过有一天自己成了那东郭先生。
“便,将莘城的十万大军先拨过去,其他的......稍后再议吧。”敬文帝靠在椅背上,面容铁青,又与群臣商议了一番,被总管太监扶着下朝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扶,一路上沉着脸回了盘龙殿。到晚膳时间也没有传膳,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安安静静的,也不知在做什么,宫人们虽然担心,却实在不敢擅自闯入。
敬文帝的情况直到夜间才传到凤栖宫,皇后并不知道刘徙造反的事情,但是也猜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两人夫妻几十年,敬文帝其实是个挺心宽的人,一般很少发怒,也很少像现在这样把自己闷在书房,上一次这样是先帝去世时。
“陛下,是臣妾。”皇后端着托盘,遣走了伺候的宫人静静等在外面。
许久,里间才传来敬文帝的声音,皇后一进去就见敬文帝靠着书架坐在地上,神情颓废。皇后把托盘放在书案上,蹲下身子和敬文帝平视,“陛下,听闻陛下晚膳未用,臣妾做了些吃食,陛下尝尝?”
“挽容,你说,是不是一个失败的皇帝?父皇交给我一个朗朗盛世,我却将这盛世变得满目疮痍,我有何颜面去见父皇?”敬文帝双手覆于面上,语气悲凉。他真的不是一个好皇帝,没有开拓之勇,也无守成之能,这大云在他手中仅仅三十余年,虽然不愿面对,但敬文帝很清楚,刘徙带军向来勇猛,且一路烧杀抢掠,粮草充足。而他们,前不久才和周国打了一仗,那些兵士皆被刘徙扣下,收编的收编,斩杀的斩杀,竟是无一活口回来。另有前几年减低赋税,国库空虚,兵士较为分散,各处关卡都有把守的必要,轻易不能调动,剩下可以调动的不过大军二十万。其中还有十万须留下保卫皇城。这仗,全无半点胜算。
“陛下,人活一世,问心无愧即可,陛下在这皇位上或许做得并不很好,可陛下已经尽力,陛下为大云兢兢业业这许多年,旁人不知道,臣妾却看得清楚。陛下这话若是问臣妾,那么在臣妾心里,陛下做得很好,臣妾在闺阁时便仰慕陛下,今日依旧如此。”皇后温柔的看着敬文帝,像母亲般抱着敬文帝。在妻子的怀里,敬文帝眼角一滴泪被衣裳吸入,他不敢想,败了之后的事,这泪,为大云,为他自己,也为这天下。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一点一点被吞噬的感觉非常不好,小太监瑟缩着捡起地上的碎屑,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自从刘徙造反以后,随着刘军的逼近,敬文帝越来越易怒,几乎每日都要训斥宫人,幸好也只是训斥,不曾有宫人殒命。小太监把杯盏的碎屑打扫干净,外头进来一个传话的太监,
“陛下,陛下,闲云宫有人来说,说太妃刚刚薨了。”
太妃的丧事办得十分体面,葬在灵山,行七七四十九日国丧。
四月初,春光明媚,太妃的丧事已了,秦霄不日也要回封地了,这一去,可能就再也不会来,秦霄的脑子里闪过郑疏宁乖巧的坐在自己身边的样子。这些天因为太妃的事他情绪一直很低落,小丫头也没再要他带自己爬树,只是非常安静的陪着自己,偶尔说些自以为很隐晦的话来开解他,叫人哭笑不得。午后,秦霄坐于闲云宫内,对面的人递来一纸信函,翻阅过后,秦霄许久未起波澜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
当夜,一队护卫皇宫的御林军突然暴起,斩杀数名宫人,当其他人赶到时,凤栖宫已经被一把大火烧得只剩一片废墟。众人搜寻了几天几夜,翻找出数具尸体,从中辨认出了敬文帝和皇后,以及朝宁公主的尸体。
半月后,叛军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