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寻思道:“他分明卖与徽州商人做妾了,如何却嫁得与韩相公?方才听见说徽
商以亲女相待,这又不知怎么解说。”当下退出外来,私下偷问韩府老都管,方
知事体备细。
当日徽商娶去时节,徽人风俗,专要闹房炒新郎。凡亲戚朋友相识的,在住
处所在,闻知娶亲,就携了酒榼前来称庆。说话之间,名为祝颂,实半带笑耍,
把新郎灌得烂醉,方以为乐。是夜徽商醉极,讲不得甚么云雨够当,在新人枕畔
一觉睡倒,直到天明。朦胧中见一个金甲神人,将瓜锤扑他脑盖一下,蹴他起来
道:“此乃二品夫人,非凡人之配,不可造次胡行!若违我言,必有大咎!”徽
商惊醒,觉得头疼异常,只得扒了起来,自想此梦稀奇,心下疑惑。平日最信的
是关圣灵签,梳洗毕,开个随身小匣,取出十个钱来,对空虔诚祷告,看与此女
缘分如何。卜得个乙戊,乃是第十五签。签曰:“两家门户各相当,不是姻缘莫
较量。直待春风好消息,却调琴瑟向兰房。”详了签意,疑道:“既明说不是姻
缘了,又道直待春风、却调琴瑟,难道放着见货,等待时来不成?”心下一发糊
涂。再缴一签,卜得个辛丙,乃是第七十三签。签曰:“忆昔兰房分半钗,而今
忽报信音乖。痴心指望成连理,到底谁知事不谐。”得了签,想道此签说话明白,
分明不是我的姻缘,不能到底的了。梦中说有二品夫人之分,若把来另嫁与人,
看是如何?祷告过,再卜一签,得了个丙庚,乃是第二十七签。签曰:“世间万
物各有主,一粒一毫君莫取。英雄豪杰本天生,也须步步循规矩。”徽商看罢道:
“签句明白如此,必是另该有个主。吾意决矣。”虽是这等说,日间见他美色,
未免动心,然但是有些邪念,便觉头疼。到晚来走近床边,愈加心神恍惚,头疼
难支。徽商想道:“如此跷蹊,要见梦言可据。签语分明,万一破他女身,必为
神所恶。不如放下念头,认他做个干女儿,寻个人嫁了他,后来果得富贵,也不
可知。”遂把此意对江爱娘说道:“在下年四十余岁,与小娘子年纪不等。况且
家中原有大孺人,今扬州典当内,又有二孺人。前日只因看见小娘子生得貌美,
故此一时聘娶了来。昨晚梦见神明,说小娘子是个贵人,与在下非是配偶。今不
敢胡乱辱莫了小娘子,在下痴长一半年纪,不若认为义父女,等待寻个好姻缘配
着,图个往来。小娘子意下如何?”江爱娘听见说不做妾做女,有甚么不肯处?
答应道:“但凭尊意,只恐不中抬举。”当下起身,插烛也似拜了徽商四拜。以
后只称徽商做“爹爹”,徽商称爱娘做“大姐”,各床而睡。同行至扬州当里,
只说是路上结拜的朋友女儿,托他寻人家的,也就吩咐媒婆替他四下里寻亲事。
正是春初时节,恰好凑巧韩侍郎带领家眷上任,舟过扬州,夫人有病,要娶
个偏房,就便伏侍夫人,停舟在关下。此话一闻,那些做媒的如蝇聚膻,来的何
止三四十起?各处寻将出来,多看得不中意。落末有个人说:“徽州当里有个干
女儿,说是太仓州来的,模样绝美,也是肯与人为妾的,问问也好。”其间就有
媒婆叨揽去当里来说。元来徽州人有个僻性,是“乌纱帽”、“红绣鞋”,一生
只这两件不争银子,其余诸事慳吝了。听见说个韩侍郎娶妾,先自软摊了半边,
自夸梦兆有准,巴不得就成了。韩府也叫人看过,看得十分中意。徽商认做自己
女儿,不争财物,反赔嫁装,只贪个纱帽往来,便自心满意足。韩府仕宦人家,
做事不小,又见徽商行径冠冕,不说身价,反轻易不得了。连钗环首饰、缎匹银
两,也下了三四百金礼物。徽商受了,增添嫁事,自己穿了大服,大吹大擂,将
爱娘送下官船上来。侍郎与夫人看见人物标致,更加礼仪齐备,心下喜欢,另眼
看待。到晚云雨之际,俨然是处子,一发敬重。一路相处,甚是相得。
到了京中,不料夫人病重不起,一应家事尽嘱爱娘掌管。爱娘处得井井有条,
胜过夫人在日。内外大小,无不喜欢。韩相公得意,拣个吉日,立为继房。恰遇
弘治改原覃恩,竟将江氏入册报去,请下了夫人封诰,从此内外俱称夫人了。自
从做了夫人,心里常念先前嫁过两处,若非多遇着好人,怎生保全得女儿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