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问题必定存在。雪来想。
这是周撼江。周撼江对这项运动有种上帝般的洞察力。
雪来从小就听爸爸反复提起,周撼江眼中的比赛,与他人看见的,不是同一场。
小雪来眼睛拼命追着球跑的时候,小周撼江哪怕身在场地最偏远的角旗处,都能掌握全局。那是近乎神勇的、被造物主所恩赐的——他不仅本能地知道球在何方,更能本能般洞察场上剩余二十余名球员的薄弱之处。
无论薄弱的是球员站位。
还是技术与身体。
——拥有这种洞察力的人,凤毛麟角。
而这甚至只是这个人参天葳蕤的天赋树中的一小枝分叉。
雪来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抬头看周撼江,问:
“……你确定不是你看错了吗?”
“也有可能,毕竟只是一场比赛。”周撼江坦白地说。
周撼江略一顿,淡淡道:“但队长毕竟已经三十四岁了。我们总要做好准备。”
雪来说不出话。
球员,三十四岁是个坎儿——在此之前可以靠严苛的饮食、训练与比赛延续竞技状态;可一旦迈过三十四岁,断崖式的下滑随时可能到来。
他们从小,每个人都跑得很快。少年们在一百二十码长的绿茵上健步如飞,如离弦的箭。
——可时间是少年人永远跑不赢的敌人。
岁月慷慨放达地洗去一名少年的青涩,赠他欢呼、胜利、奖杯与鲜花。
又残酷地带走一个球员的青春。
雪来也曾是欢呼声中的一员。
“……”
路灯下,雪来心里难受,小声说:“你看错了。”
周撼江没出声,只静静看着雪来,点了点头,表示或许。
他认同了,雪来却控制不住,莫名地鼻尖发酸。
或许是一天跑来跑去太累,思绪太庞杂;或许是因茹斯汀和依萨身上承载的、清晰的岁月,与岁月的无法弥补;也或许是因眼前这个混蛋周撼江。
——这家伙真是欠杀。雪来想。
欠杀的混蛋微一低头,看了下腕表。
“不早了。”他漠然地说,“我不能让你在外面游荡到这个点。我送你去楼下。”
雪来想到队长,总愿意自己偷偷哭一场,对他讲:“我们工作室离我家也就三百米不到——我租房还是很注重安全的。就这么近,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
周撼江坚持:“我送你回去。”
那好吧。雪来不再推辞,低头看了看身上宽大过头的训练外套,看看脆饼,又扭头瞅外套主人车里的精致礼盒。
首饰盒子呀,是给女孩的。雪来从小见多识广,一眼就明白。
……我就说那天不该联系他。
一只小虫在她耳边说。
但那段日子网上那些球迷骂他骂得都快把他杀了。我怎么可能……雪来憋得要死:
我怎么可能对周撼江的困境视而不见呢?
“……”
可他其实早已有了……更复杂的社会关系。
雪来在此贸然关心,只显得多余,不合时宜,不符合人情。
雪来忽然觉得长大后的世界疙疙瘩瘩,不甚平整。
像一个孩子结绳记事,试图留住人生中一切过往,结果最后长长的麻绳缠成一团,把整个人都捆住,难以挣脱。
雪来在夜里垂下双眼,同意他送自己,然后在路灯光中跟着周撼江蹚过马路,犹如涉过一道溪流。
-
但其实怅然一瞬即逝。
雪来甚至都没太费心为周撼江的绳结多停留两秒。她生命里有太多宝贵事物。
她没两下就又用小念头,把自己逗开心了,莞尔笑起来,问周撼江:
“江江,你现在住在哪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