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是暂时坐坐歇歇脚还是——”小酒铺的伙计殷勤地招呼，一看这位相貌不凡，尽管年轻肯定是有来头的，便赶忙卖了个乖拣了顺耳的称呼。“里面摆些好点的吃食，还有酒，等人。”“哎好勒，您里头请！”果然是有正事的，猜对了的伙计心里美滋滋的。
伙计最后放下一碟花生米，“那有人来我怎么说？”“要是说找九弟的，就带过来。”方且等伙计背过去，心里还笑自己傻，连碰个头换称呼都想着他。
方且随手拈了个青团，店家自制的青团个头不大，糯米粉里头艾草汁放的恰到好处，糯而不粘，红豆馅绵密厚实，也不是太甜，走的时候倒是可以带几个去年家。
没过多久，一个矮且壮实的男子闪身进来。“九弟。”来人以弟相称，方且却不作回应，“放心，没人。”男子这才安稳坐下，“九弟见笑了，寻常总之被戴官帽的追着，都习惯了。”方且微微颔首，“您叫我巫哥就好，这都是您哥哥惯常喊的。”山哥还想再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方且已经淡淡地开口了：“我请你来是有事相求，既然大家都清楚，我也不是我哥那种一团和气的人，就有话直说了。”巫哥马上以一个笑作为回答，暗地里却想这方且态度如此傲慢，果真是要求他的？
“在这个行当干了这么些年能毫发无损，九弟佩服，想来巫哥是有真本事的。前几次经我哥的手送来的东西也很不错，不过现在我有条新财路想告诉巫哥，不知你能否帮我这个忙。”
巫哥顿时心下一凛。新财路？要知道挖坟掘墓这等缺德事他没少干，说起旁的不过就是有点人脉罢了，还有什么可惦记的？
“我知道哪里能出宝贝，劳烦你动手挖一下，东西两成直接给我，八成给你出售，随后收入我们三七开，你七，怎么样？”方且很爽快地抛出一个诱人的条件，不过巫哥也不是被人骗大了的。“条件是不错，但是我们初次见面，凭什么相信你？”“凭我是国外学的考古，说起来和你算是同行，而且，我手里的这个可说不了假话。”方且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金片，巫哥瞪大了眼睛。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奴隶制还在的时候，一国之君棺木的顶端镶上的东西，这块金片应该是最中间的部分，外面是陶做的环一圈圈嵌着。这玩意，他自己没碰到过，还是一伙前辈收手之前最后摸出来时他见过一回，古墓太深而且偷盗严重，况且这个与他见过的那一个不一样，能被他弄到手，这个方且果然不简单。
巫哥又重新赔着笑脸，“行，你说怎么做吧。”“我们每月初九来这里碰面，我会给出指示，不过既然你答应合作，有个忙就不能不帮了。”巫哥示意他说下去。
“我知道，你们一般是到鬼市把东西出手。”巫哥脸色立马难看起来。鬼市？说白了就是什么都卖的黑市，要数杭城最大，不过老板都是同一个，与外面的打点和市面的稳定都是他来办。怎么，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别紧张，你还没到那个份。”方且显得老成多了，“我交代的事情，可能不只是和坟地有关系。如果你想做大，就要老实点。你看，就说杭城吧，有几个人大家都看不惯，碰巧他们家里头都挺厚实的。你手下的人手脚麻利，而且识货，不要你拿什么银元，古董字画，藏书奇石，进去溜达一圈顺点值钱的出来，就没你们什么事了。而且，我指哪家你们去哪家。”
巫哥真是笑比哭还难看。这不明摆着要他们去偷嘛，要求还这么奇怪！不过倒也不是业务范围之外的事……
算了算了，来都来了，不如干脆全应下来。反正这个方且来头不小，口口声声撇清与方家的关系，实际上处处用着方家的便利，有好处就行，不必自讨苦吃。
“三天后开市时，我们杭城鬼市见，我需要认识一下鬼市的老板，我想你一定有路子。”这下巫哥连掏钱求他放过的心都有了，即使交易是鬼市上人的事情，与老板无关，老板跟前他顶多也只是露个脸，引荐？他可要费一番心思了。
“我还有事，先走。”方且拿起呢外套，“记住，我是你九弟，说漏了就不妙了。”饶是巫哥阅人无数，这时也莫名害怕起来。混蛋，这不过是个小辈！巫哥端起面前未曾动过的酒，一仰头灌下肚子，火辣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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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小方先生来了。”王妈垂着手在饭厅门口候着，“您什么时候有空？我让他在小厅等着呢。他还拎着一盒青团，说是带给少爷甜嘴。”年远正用着早茶，随年九的喜好大家今天吃豆花，一口还没咽下去。“方且？他这么早就来了？等会，我吃完就去。”
“爹，是上次那个夸我字写的好的方且哥哥吗？”年九放下了手里的勺子，眼睛亮亮的。“少废话，我们大人谈事情，好好把你的豆花吃了，不是你要吃的吗？”年九低头搅搅碗里的豆花，勺子戳戳这戳戳那的，响声丁零当啷，就是不见他往嘴里送一口。“太咸了，我不吃了。”干脆一撂，年九站起来，满脸的不情愿，“哎我说你这臭小子！不乖乖吃饭马上就不长高了！”年九不听他的，自顾自地走出去了，剩下陈季梼和年远，尴尬得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哼，还大人呢，不过就是个子高了些年纪大了些，多吃几天米饭有什么了不起的，话都不让人听。
方且坐在扶手椅上双手拢着茶杯，水汽婀娜地腾空，映得心思也不清不楚。虽然之前与年远有过接触，大多都是关于珍锦阁的生意，提到交易的却不多，而且总是自己要求购买，年远并未有进一步试探。大概是出于对自己年龄的不信任吧，方且将手里的杯子握紧了些。
“方且。”年远撩起长衫坐在了方且对面，神态不似上回那般放松。方且贸然拜访，而且又是在被……
“年老板，想必您也听说了，我此次前来与方家并无瓜葛，纯粹是个人交情。”看出了年远的猜忌，方且先一步开口说明来意。
“我知道，你来一定是有要事相商，”年远顿了顿，他可不是那种快人快语的脾气，“不着急，我们慢慢谈。”如果说方正是只老虎，那么面前这个老狐狸正轻轻散开自己好多条蓬松的尾巴。
“恕晚辈冒犯，若非事出突然，绝不麻烦年老板。”刚刚在酒铺里胸有成竹的方且现在却不免拘谨起来。
“年老板消息灵通，此前南方起义失败之事您应该已经知晓。”方且谨慎地措辞。
“不错。”年远猜到了方且与革命党的关系。那他必然是要……
“我来，是想与年老板达成固定的合作关系。当然还是以古物为主，不过匣子里头装的东西还请您睁只眼闭只眼帮我运出去，我要的消息，也请您帮我运进来，毕竟总是损失惨重我们也吃不消。”
“你说得轻巧，给我的好处呢？既然与方家无关了，那应该知道没钱不卖命的道理。退一万步，和革命党扯上关系可是能判死罪的。”年远嗅着茶香，还是觉得方且资历太浅。
“您言重了。就算最不济的时候，您先我一步举报，就当是舍弃我，我方且断不会说一句否认的话。至于报酬，我既要的是消息，那报的也是消息，您这里究竟做什么为主业，有什么规矩，我还是懂的。您清楚，我终究不会伤了方家的元气，现在不过是想壮大自己。等我把革命党的壳子穿到自己身上，凭着您这里的关系，余下的人敢作对，不怕除不了，只要能保我就行。”
“听你的意思，是想到时候捅自己人一刀，然后借几个军阀的力除掉原本的‘革命党’，一家独大？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年老板，现在说自己人未免太早了，一旦开始，我真正的自己人就只有您。”年远笑笑，不置可否。
面前这个年轻人的野心的确可畏。不过当下的情况绝非只是逐鹿中原，列强们像丧心病狂的野狗，准备逮着华夏这块肥肉狠咬一口，他哪来的这么大的底气？
“你想得太简单了，我们可爱的外国朋友不会这样纵容你的。”年远毫不客气，想一语点醒梦中人。
“这个年老板大可放心。到时候，他们狗咬狗，自然分身乏术。”哦，难道说野狗之间也会有斗争？年远心中一动。
不过他是过惯了清闲的日子，守着儿子做些小买卖，平时从未想过余生还能有什么壮举。到底出不出手，年远很明白，这事对他来讲并没有坏处，额外捞点罢了，只要付出一点心力。
方且看他沉思，索性趁热打铁。“我住的地方里珍锦阁不远，年老板愿意了，差人来喊就是。”
好小子，还打算长期骚扰不成？
“那，方某告辞。”方且离开，正碰上年九抱着他拎来的盒子一通猛嚼，腮帮子一鼓一鼓，像个偷吃的仓鼠被发现了一样。
“恩恩恩方且哥哥！”年九觉得丢脸，慌忙停下嘴问好。“没事，你继续吃，好吃吗？”年九诚实地点头。“好吃我下回再带，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恩恩！”年九还没全咽下去，方且已经走出门外。
烦死了，丢脸丢脸丢脸！都怪爹爹不让他多吃甜的，害得他吃得这么狼狈！难得吃到爽都不开心！
年馋猫光顾着怪自家爹爹，却不知道即将被人骗得晕头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