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静斋却笑了:“所以老夫说,你走的这条路,不是妖路,是正路。只是……”他顿了顿,“太急了。”
“急?”
“变法者,不急于一时。”徐静斋缓缓道,“你想让百姓都学会明辨是非,这没错。可你想想,千百年来,为何读书识字总是少数人的特权?”
林逸沉默。
“因为掌控。”徐静斋一字一顿,“有人不想让太多人‘明白’。你动了这块饼,他们自然要反扑。刘茂德之流,不过是小喽啰。真正的大麻烦,还在后头。”
这话和冯半城、张文远说的如出一辙。
“那徐老的意思是……学生该收手?”
“不。”徐静斋摇头,“该继续,但要换个法子。”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卷旧书,递给林逸,“这是老夫早年整理的《格物杂识》,和你那套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你看看,为何老夫从未刊印?”
林逸翻开。书里记录的全是实用知识:怎么看云识天气,怎么辨土选种,怎么通过牲畜粪便判断健康……每一条都配着简单易懂的插图。
“因为时机未到。”徐静斋坐回椅子,“老夫在等,等一个能让这些‘小道’被认真对待的时候。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出现。”
他直视林逸:“林逸,你就像一颗火星。火星太小,直接往干草堆里扔,风一吹就灭。得先找块好柴,慢慢烧,烧旺了,再去点燃草堆。”
“学生不懂。”
“意思是你别总想着‘教所有人’。”徐静斋说,“先教那些能教、愿意教、并且教了有用的人。比如赵寡妇那样的街坊,比如郑生那样有良心的书生。把他们教明白了,他们自然会去教身边的人。这叫……星火燎原。”
林逸心头一震。
“刘茂德那边,你不用管了。”徐静斋端起茶杯,“老夫已经打过招呼。他们不敢再明着为难你。至于周县令的告示……那是官样文章,你面上遵着,底下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只要别太张扬,老夫保你无事。”
这话分量太重。林逸起身,深鞠一躬:“徐老为何……”
“为何帮你?”徐静斋笑了,“因为老夫老了,有些事做不动了。但你还能做。”他摆摆手,“行了,回去吧。记住老夫的话:燎原火,起于星点。别急,一步步来。”
林逸揣着那卷《格物杂识》走出小院时,天已擦黑。马车还在外面等着,那汉子送他回客栈,一路无话。
回到客栈,张半仙正跟周文启下棋,见他回来,头也不抬:“见着了?”
“见着了。”林逸把书放在桌上。
张半仙瞥了一眼书皮,手里的棋子“啪”掉在棋盘上:“《格物杂识》?!徐静斋真把这个给你了?”
“您认识徐老?”
“何止认识!”张半仙激动得胡子直颤,“徐静斋,字守拙,嘉靖三年的榜眼,翰林院侍讲学士,后来因直谏被贬,退休前是国子监祭酒——正儿八经的天下文宗!他这本《格物杂识》,多少人想看一眼都难!”
周文启也震惊了:“老师,徐老他……真支持咱们?”
林逸点头,把徐静斋的话复述了一遍。
张半仙听完,沉默良久,忽然哈哈大笑:“好!好一个‘星火燎原’!林小子,你这回是真抱住大腿了!”
小木头从厨房探出头:“那咱们……还走吗?”
林逸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街灯一盏盏亮起来,赵寡妇家的窗户透着暖黄的光,老王正在收摊,郑生和几个书生从巷口走过,低声讨论着什么。
他想起徐静斋那双清亮的眼睛,想起那句“变法者,不急于一时”。
“不走了。”林逸转身,“咱们留下。”
“留下?”周文启迟疑,“可刘老爷他们……”
“徐老说了,他们不敢再明着为难。”林逸坐下,“咱们就按徐老说的——星火燎原。不张扬,不激进,一点点做。教一个是一个,帮一个是一个。”
张半仙捋着胡子:“那周县令的告示呢?”
“面上遵着。”林逸说,“但‘民生咨询’可以拓展业务——比如开个‘邻里调解班’,教街坊怎么处理矛盾;开个‘防骗讲座’,教大家识破常见骗术。这些,告示上可没说不让。”
小木头眼睛亮了:“那郑生他们……”
“他们真想学,就私下教。”林逸微笑,“不叫授课,叫‘读书会’——朋友之间交流心得,总不犯法吧?”
众人都笑了。
夜里,林逸翻开徐静斋给的《格物杂识》。书页泛黄,但字迹清晰,插图生动。在最后一页空白处,徐静斋用朱笔添了一行小字:
“赠林逸小友: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望善藏锋芒,静待风起。”
林逸合上书。
窗外秋风渐起,吹得树叶沙沙响。
他知道,前路还长,麻烦还多。
但至少今晚,他看见了一点光。
不是一个人举着火把在黑暗里狂奔。
是许多人,手里都捧着小小的火星。
虽然微弱,但聚在一起,就能照亮前路。
这就够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