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捧冷笑说道:“仇是一定要报的,但是阿里,我亲爱的侄曾孙,你目前的当务之急,怕还是要保住你这条小命吧!”
阿里王子轻蔑的笑了笑,“老人家,你这话言过其实了吧,想我阿里不管怎么说,也是我父王的次子,就算他一时在气头上,被毒蛇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心智,总有一天还是会把我召回兴州去的,老话说虎毒不食子,难道他真的会对我下毒手?”
李继捧仰天长笑,“小伙子,你还真是天真啊,合着我们方才说了这么多,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一个人可以杀死自己的母亲、舅舅和怀了孕的妻子,难道还会怜惜儿子吗,对了,你说你是李元昊的次子,对嘛,你又不是长子,更不是独子!”
“从小到大,父皇便最疼我,只不过是受了野利都兰的蒙蔽,他曾经说过大哥软弱,三弟冲动,唯有我最像他!”
“宁明太子软弱?”李继捧眯着小眼,“那是从前的事了,你们没有听说吗?这次率军讨伐都罗城,杀死都罗青羊夫妇的,正是太子宁明,嘿嘿,看来我们这位小爷,再也不是从前的小圣人了,又或者说,他从来也不是,只是做做样子,蒙蔽兴州的那些百姓罢了,你们知不知道,从前西汉末年,王莽也是以圣人大儒自居,谦恭仁孝,只是等到他一切准备就位之后,这才露出本来面目,强令汉帝禅让,唉,王莽谦恭下士时,我看咱们这位宁明太子,不是‘小圣人’,而是‘小王莽’啊!”
往利阿月见阿里嘴唇动了动,知道他还是不服,想要反驳,她不等儿子开口,接过话茬,“老王爷说的一点也不错,这个世上,笑面的伪君子比毒蛇还要可怕,野利都兰的刁钻与刻薄,这是谁都知道的,但是当她准备窜起咬人时,我们早就做好了准备,绝不会被她咬死。然而满嘴仁义道德,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伪君子,却是叫人防不胜防啊,或者还在你感动于他对你施展出的满面笑容,沉醉于那比蜜糖更甜的漂亮话时,一把尖锐的匕首已经插进了你的胸膛,宁明太子,如果我没有看错人的话,他就是这种人,所以阿里,我的儿子,到了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这般天真烂漫了,要早做准备!”
听他们这般对宁明太子评头论足的,石飘雪肚里连连骂道:“放屁,放屁,你们这群无耻之徒,简直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继捧继续说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李元昊一丝天良未泯,念及骨肉亲情,不忍加害,然而兴州城里,至少还是有两人时刻想要取你们母子的性命,一个是野利都兰,另一个便是宁明太子,虽然他们二人彼此都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但是同时,又都视你们母子为共同的敌人,唉,同一个父亲生下的兄弟,却恨不能拔刀互相砍杀,所以人家才会说无情最是帝王家。”
阿里大声说道:“既然宁明想要杀我,那就让他来啊,我和他真刀真枪的干一场,难道我还斗不过这个契丹女人生下的杂种?!”
石飘雪强忍怒气,心里默默发誓,“你这个狗贼,先是想要侮辱我,如今又这般恶毒的咒骂太子,我早晚要给你点颜色瞧瞧,给太子出气,也为我自己报仇!”
“够了,阿里,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只是嘴上痛快痛快罢了!”
阿里似乎对母亲十分害怕,所以往利阿月这么一说,他便把头低了下去,只是嘴巴兀自动个不停,也不知是在诅咒宁明,还是抱怨母亲。
咩迷宠儿微微一笑,“阿里,多年不见,你这孩子还是同从前一样性烈如火,一点小亏都不愿意吃,其实方才老王爷同你娘亲说的话,请原谅我的不敬,也只是猜测而已,宁明太子未必是这样的人,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一个人的品行如何,孩提时代便能看出个端倪了,他是你的亲哥哥,你同他从小一起长大,不管什么东西,他不是一直都让着你的吗,这些难道你都忘记了?”
石飘雪顿时对这位咩迷王妃大增好感,“这里许许多多的人,便只有你这位王妃是个好人,只是可惜你却这般命苦!”
往利阿月朝咩迷宠儿斜睨一眼,“妹子,你可真是如同月亮女神一般善良啊,呵呵,你自己没有儿子,不会感受到任何威胁,当然乐于做一个八面玲珑的老好人,只是这宁明太子又不在此间,你为他说话,他也是听不见的,你讨好他又做给谁看呢?”
斯督铎见往利阿月生了气,赔笑道:“王妃你不要和宠儿一般见识嘛,大家都是自己人,今天齐聚这往利大宅,品尝着您亲手为我们摆下的这桌佳肴,可绝不是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吵架的!”
咩迷宠儿淡淡一笑,“我也只是说说自己对宁明的印象罢了,或许我眼里的宁明同你眼里的宁明不一样,当然这孩子长大了,变了,也是有可能的,你何必为了这点事就和我摆脸色!”
斯督铎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说道:“别说了!”
往利阿月虽然对咩迷宠儿不满,但是也不愿再和她无谓争执,转而对李继捧说:“老王爷,我们母子该如何躲避从兴州而来的种种明枪暗箭,还请老王爷教我!”
李继捧在回答她的提问之前,先是淡淡的说道:“这个世上啊,总有些人,或许是自己太迂腐吧!哦,不,我不能用‘迂腐’这两个带贬义的字眼来形容心善的人,对啊,心太善的人,往往也会以己度人,把别人也想的太好,我老头子活到这把年纪,吃了比你们吃的饭还多得多的盐,阅历自然也是比你们丰富的多,请原谅我的毒舌,往往这样盲目善良的人,这样容易信任别人的人,结果却是最让人同情怜悯的!”
咩迷宠儿哈的一声,“好吧,你们说怎样便是怎样吧,老王爷,我倒也很有兴趣,您如何为我这往利姐姐和阿里外甥指点迷津,照你们这么说,一个比蛇更毒的野利都兰,还有一个比野利都兰更毒的宁明太子,都想方设法的要置她们这对可怜的母子于死地,所以睿智的老王爷,请您赶紧为她们指一条生路吧!”
李继捧举起酒樽,饮了一口,“照目前的局势嘛,有上中下三条策略,我便先从下策说起吧,往利家族虽说隶属西夏,但是一直以来拥兵王庭镇,割据一方,虽然遥尊兴州李元昊,但却自设牙帐,族中的一切日常事务由族长您自行决断,即使那李元昊独断专行,想要大权独揽,无奈鞭长莫及,对这往利家的事也是力不从心了!”
往利山狸连连点头,“老王爷对这形势说的一点也不错,我王庭镇离兴州千里沙海,所以才能暂避锋芒,不过我也觉得好景不长,来日大难,只怕终究难以避免,方才您说,昊王独断专行,想要大权独揽,您这话一针见血的说出了我们各大家族的担忧,多少年以来,我们党项各大部族拥立他们李家做西夏的共主,但也用我们的忠诚向李家换取我们这些族长对各自部族的治权,从前继迁王和德明王在位的时候,我们一直都是相安无事,凡是涉及党项全族的机要之事,两位老王都会召集我们前赴兴州,共同协商,而各大家族自己内部的事情,我们则是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两位老王绝不会对此指手画脚,横加干涉。唉,可惜如今这昊王,他的脾性与两位老王截然不同,其实我一早就看出来了,从他一心想要称帝,我就知道他志不在小,这政令不出兴州城之势,昊王是再也不能忍受了,所以他先后收拾了卫慕家和山遇家,可笑其他各族的族长都是蠢笨如猪,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昊王想要削藩的决心和意志!……对了,您说了半天,您这下策到底是什么?”
“这下策嘛,乃是往利族长您干脆举起反旗,就这么和李元昊做个决裂,您可以向各大部族宣告李元昊杀母、杀妻、杀臣,不仁不义,枉为人君,然后再拥立您这位外孙,只是……您可有这个勇气?”李继捧举着酒樽却不喝,他面无表情,一双混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往利山狸。
往利山狸骇然说道:“这我哪里有这样的胆量?兴兵作乱?卫慕山喜的殷鉴还不远呢,我又怎么能重蹈覆辙?”
“诶,话可不是这么说,”斯督铎插话,“卫慕家族地处兴州,在皇帝老儿的眼皮底子下作乱,哪有不失败的道理?您可不一样,凭借着王庭镇的地势,据险而守……”
往利山狸仍然是连连摇头,“不对,不对,话不能这么讲,要造反的事,我往利山狸万万不干!”
往利阿月冷笑道:“阿爸,你看你这脓包样,谁也没叫你造反呢,老王爷刚刚不也说这是下策吗?既然是下策,那他老人家心中必有上策和中策,就请老王爷一起都说了出来,咱们权衡利弊后再做决定,老王爷,请您继续说下去!”
“其实往利族长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你们不要小看了李元昊的决心和意志,都罗青羊那小子连反旗都没有举起,只不过是去延州同韩琦、范仲淹这些宋朝边将说了几句话,李元昊就索了他们夫妇的命,所以啊,公然造他的反,那绝对是招致大祸临头的下下之策,所以除非兴州发生足以使形势逆转的重大变故,断断不可以铤而走险行此下策!”
“那么中策呢?您老还是先说中策,再说上策吧!”
“这中策嘛,就是静观其变,虽然说野利都兰皇后和宁明太子都将你们母子视为敌人,但毕竟不是首要敌人,其实啊,野利都兰最想除掉的,始终还是宁明,之所以迟迟没有下手,只是对宁明的师父国相张元尚存几分忌惮,宁明一日不除,野利皇后还抽不空来对付你们母子,反之宁明太子亦然!”
往利阿月拍掌说道:“不错,这话一点儿也不错,静观其变,以静制动,这深合中庸之道!”
阿里王子肚子里却骂道:“老家伙越老越糊涂了,这话说了不等于是没说!”
“至于上策,很简单,主动出击,俗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妃可以想尽一切办法,设法与阿里王子一道重返兴州,在野利都兰和宁明太子之间上下其手,使本已处于寒冰状态的两人关系愈发水火不容。两虎相争,必有一死,未死的也只剩下半条命,到了这个时候,您再适时的站出来,收拾残局!”李继捧狂妄的笑道:“如果运道好的话,就连李元昊也在劫难逃,到那个时候,您以王妃之尊,阿里王子又是唯一的继承人,彼时能拨乱反正,主掌兴州的,舍你们母子又其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