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俊驰走到办公室门口。当他的手触及门把手的一瞬间,上帝似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着“定”字的符抛向空中。接着一切都定住了。停止的时间里,任俊驰看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他推门而入,脸上流露出自信的笑容。轻轻合上门后,他迈着稳健的步伐径直向张山峰走去。他没有直接提请假的事,而是十分轻松地拉过去一张椅子和张山峰拉起家常。作为长辈,张山峰关切的问任俊驰一些家里的情况。任俊驰则掏尽脑汁风趣地回答他。比如说自己一出生就拿了一笔钱给政府,可谓大方。张山峰则笑嘻嘻地问他是怎么回事。接着他很是无奈地调侃说,超生了呗。一时间,办公室气氛变得轻松活跃起来。任俊驰没有忘记正事,但他又不急于说出,而是将话题引到大学校园,接着进一步推到大四毕业。然后任俊驰拿手把眼镜微微向下一推,身体慢慢前倾,脑袋缓缓一歪,眼睛盯着张山峰,甚至在张山峰读懂其用意时,他的眼黑与眼白之间有颗星星闪了一下。张山峰想起任俊驰还在实习,而马上就到毕业的时间,于是关切地问他是不是要回学校一趟。这时,任俊驰突然站起来,说了一句“我走了,这条车间怎么办?”此语一出,不光张山峰,就连黑白二脸也为之动容。张山峰突然奢侈地站了起来,拉住任俊驰的手说“没事,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呃呵呵……任俊驰握着门把手几乎流出哈喇子。
酝酿一番笑容,任俊驰推门而入。门还没关严实,就听见老刘催命道:
“干什么去了?等你这么久!来帮我扶着梯子,我上去把摄像头电缆接头插上。”
“什么?”
“接线!”老刘用手指了指墙角的摄像头。任俊驰这才反应过来,走过去时发现张山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脑袋,白脸依旧低头看着厚厚地书籍,黑脸虽然冲自己瞥了一眼,但却毫无表情。
任俊驰扶着梯子,老刘爬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接上了。老刘下来后冲任俊驰憨憨一笑,抱着梯子出去了。任俊驰咬着牙用鼻子深呼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办公室里这么多大活人,扶梯子这件小事儿也要等我回来让我来做?任俊驰歪过脑袋撇了一眼张山峰,心想:主任,如果我走了,这车间怎么办?
走到办公室外间,任俊驰隔着窗户看着外面的街道,这时候他真想抽支烟。望着窗外的“赤道”,他有些犹豫。这家公司制度十分严格,每条生产线都有固定的抽烟点。张山峰机组在任俊驰来之前,是无烟机组——他们三个包括外协老刘都不抽烟。任俊驰担心抽完烟,一会儿拉椅子和张山峰拉家常时,会将呼出的带着烟草味的气体送到他的鼻子里。他犹豫着用手在裤兜里摸着烟盒,嘴里有些干渴,嗓子也犯痒起来。
快到正午,太阳肆无忌惮地烘烤着大地,厂房外几乎看不到人影。就在任俊驰准备回去时,一个新鲜而亲切的身影慢慢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嘿!”任俊驰推开外间门,冲他喊着。
“任俊驰。”这个高大却略显消瘦的男人正冲任俊驰老实地笑着。他叫齐福强,是任俊驰的大学校友,三个月前,他们一同来到这家公司。
“走,请你抽烟!”任俊驰虽然喊不出他的名字,但是很爽快地喊他抽烟。二人一边谈着天气一边走到车间西门的抽烟点。
“哟,抽好烟呢!”齐福强接过一根红塔山笑嘻嘻地自己点着。任俊驰也自己点上,接着慢悠悠地一小口一小口地抽着。感慨完天气,任俊驰再没做声。齐福强摘掉安全帽往阴凉里挪了挪。他知道自己毕业后第一个工作要落在这里,而他第一批同事则有眼前的这个男人。于是关切的问了他一些问题,比如“你哪年出生的?”“老家哪的?”“哪个院系的?”“大学谈过女朋友没有?”
几天来,任俊驰被同事,校友及人事那边的人问了差不多一万遍了!他对这样的问题腻烦透了!但是,眼前这个他不知道名字的人给了他很大的亲切感。他的脸很油,不知道是青春痘还是粉刺布满了大半张脸,圆形眼镜后面一双老鼠般的小眼睛一眨一眨地充满着喜感。任俊驰回答了他的问题,但却没有反过去问他。因为他对这样的问题腻烦透了,他担心他也腻烦。
“对了,你请假了没有?”齐福强关心地问。
“还没呢,你请了吗?请了多久?”
“我请了一个周。另外那些车间的有请半个月的,这次请假不扣钱。咱们实习只发基本工资——860元。”
“这么多呀!”任俊驰傻呵呵地一笑,想起了去年过年时候对家里人说过的话。他说等他毕业以后,不会花家里一分钱,包括以后结婚、买房子、买车等等,每个月还会定时给家里打钱。那时候,他的父母什么也没说,只是笑。
齐福强深吸一口烟,面带笑意地慢慢呼出。他让任俊驰早点请假,明天下午下班后他们18个人要一同去市里火车站赶晚上的火车。不要因为请假这件小事而落单。
晚上冲完澡回到宿舍,任俊驰疲倦地摊在床上。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手机这两天安静地像是停机一般。任俊驰又一次拿起来看——23:00,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新短信息。过了一会儿,他拨打了客服电话查询是否停机。
客服说他没停机。
任俊驰翻开通讯录,来回翻看了几个回合,最后拨给了张林盛。任俊驰把手机凑到耳边,只要手机发出嘟嘟声,第一声响完就挂掉,反应快的话响半声就可以挂掉,这样就知道自己手机真的没停机。
“喂——”手机没响,另一头传来一声哀怨。
“我明天晚上坐火车回去。”
“我知道。不是发过短信吗,白天——下午的时候。”
“我知道。”
“滚——”“嘟嘟。”电话挂掉了。任俊驰一愣,一笑。果然,手机没停机。继而,怅然若失。
次日下午,拖延了大半天之后任俊驰再也坐不住。他知道自己今天还无法做到像他想象中那样成熟稳重,甚至拿着请假条时候,在班长签字那一栏都犹豫很久,不知道该找石班长还是找褚班长签字。但是很多事情今天都要发生,不管你准备好了没有。晚上的火车八点整就开,其他17个人五点半就会动身去车站,假条今天下午就要签完字。任俊驰焦躁起来,擦掉掌心的汗珠,他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假条签完后,任俊驰如释重负。感觉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而在冲破终点后瞬间恢复饱和状态。
回办公室路上,任俊驰碰见了齐福强。齐福强正不紧不慢地走着,说已经跟领导打了招呼,提前一个小时回去收拾行李。他让任俊驰也提前回去,任俊驰轻松地点头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