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我与他也是照过许多次面了。第一次,他坐在椅子上闲编草虫,诓了我。第二次,他光着膀子在草药桶里泡澡,敲了我。第三次,他从屏风后面飘出来,看呆了我。这一次,被握着的青瓷碗里面放着我才盛的粥。而他微微偏着脑袋,深深地将我望着。就是这一次,我觉得他想要将我一眼看穿。我面上是安静得不动声色,心里不免惴惴不安起来。我到底是个有秘密的人,而这个秘密也着实是牵扯到了眼前这位厉害角色,这可不是我想要看到的。
“初初?”这名字这种情态下被我唤出显然亲密太过,我眼神躲闪,换了个语气:“王爷挪一挪罢,后面还有人在等着。”
初初果然挪了挪,只是后面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除了面对他,我别无选择了。
“生生,你为什么……”
他的话被我截住:“王爷来凑什么热闹呢?王爷难道会喝施给穷人的粥吗?”
我看到初初愣了一瞬,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粥,与我温声却疑惑道:“我觉得你对我有些误会。”
我对他的确有误会,只怕是用一生的时间也未必解得开。
初初端起碗凑到嘴边,毫不犹豫地将半碗粥喝光了。
我掉了一半的下巴一时间不知如何合上,只能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还不忘从袖子里再摸出个干净的帕子递给他,惊叹:“你也是蛮拼的!”
他接过帕子擦擦嘴角,动作随意地就像刚饮了一杯清茶。一笑一羞涩,再笑一风流。与我道:“这碗粥比当年西线战场上的饭好了不知多少。你不懂我,我不怪你。也是前些年我们之间生疏了些,彼此不能好好了解。不过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
“彼此不能好好了解?我倒觉得你挺了解我的。”
“是么?可我觉得还不够。”初初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我,那眼神是温存和煦的。而唇角,则是绪了抹淡淡如意的笑。
我才建起的城墙就给他这么轻描淡写地拆了?我得转移个话题才是。
“你说以后有的是机会,比如呢?”
初初看过来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温柔了几分。
糟糕,看来这个话题转移的不好!
“比如……”
“对了,适才你说这碗粥比当年西线战场上的饭不知好了多少。你去过西线的战场我是晓得的,但你毕竟是个亲王,伙食又能差到哪里去?”我打断他的比如,自说自话地又转了个话题。
嗯,这个话题转移的不错。
哪里晓得初初根本不买账,浅浅笑着走过来,眼里闪着好看的光芒,执起我一只手,悠悠道:“这个说来话长了,我等下与你细细道来。我适才说的机会有很多,比如三日后毓山山庄里太后设下的小宴。”
“呵呵,你真是说笑了。皇家的宴会与我这种草民有什么关系呢?说笑了,说笑了。”他这番话令我不由慌乱,被他执着的手是僵的。他应该是感觉到了。
“你果然对皇宫还是有些怕的吧?没关系,圣上之命不可违,但我总在你身边。”初初执着我的手松了,他微微抬起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就像我方才毫无芥蒂地揉那两个孩子的脑袋一样轻柔温暖。
我并不了解初初口中对皇宫的怕指的是什么,我所了解的,是他说他总在我身边。
初初的那个比如,令我今夜彻底的失眠了。我裹着条大被在床上滚了几滚,又数了一会儿月亮,仍是毫无睡意。干脆大被一掀,披了件外衣,去院子里溜达溜达。
今夜月色很不错,黑蓝穹苍,皓月清朗。四周静谧,独我一个只影徘徊。居然没有吵醒阿静,深感自己道行又精了几分。
只是眼下,本小姐一番心思却不在阿静身上。初初那个比如,比如出了许多陈年旧事。
我将披在身上的外衣紧了紧,抬步向隔壁小微的院子走去。
小微卧房门外台阶上,是一个倚着柱子睡意甚浓的小厮。我走过去戳了戳他的胳膊,他一个手甩回来险些打到我。才缓缓揉开眼,将信将疑地瞅着我:“小姐?怎么会梦到小姐呢?”
“梦到我让你很不开心么?”
“有一点……”他含糊地点点头,又揉了揉眼睛,似是清醒了,音儿都拔高了几分:“真是小姐?这半夜的您怎的到这来了?莫不是梦游吧?”
我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默默白了他一眼:“托你的福,不是梦游呢。我来瞧瞧公子,公子睡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