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长安,阴冷,多雨。一如风雨飘摇中的周王朝。
一位宫装女子在清晨问计于僧人,却事与愿违抽中一支下下签。
永宁寺内倒坐的观音像前,女子泪盈于睫。
数月之后,长安陷落,新旧王朝改弦易张。
朝堂上,卫王朝的建立者赵毅凝视着殿中倔强站立女子。这个不肯以君臣之礼跪拜他的正是他的长女——周王朝的原皇后赵神爱。
三年前,他连连笑意看女儿大婚,成为太子妃。三年中,女儿与周朝太子恩爱如百姓人家寻常夫妻,举案齐眉,吟诗作对,深情不必言说。陈年旧事被一一忆起。赵毅是六镇军士之后,熟读兵书,在征战中建立功名,迎娶当朝柱国之女宇文氏为妻,进入周宣帝朝廷内阁。数十年谨小慎微的经营,他已成为卫国公,掌握全国兵马,因此遭皇室猜忌。为避嫌疑,他处处收敛锋芒,韬光养晦,轻易不与人争斗。
这个家族的荣耀似乎已经被写就。谁曾想,不臣之心犹如暗夜的毒草,在岁月的滋养中逐渐蔓延成祸。就在周朝宣帝即位的翌年,赵毅终于决意起兵。在朝中经营多年的赵毅本就具有强大号召力,加上他骁勇善战的儿子们,周边零散的军队纷纷投降。数月后,时机成熟,赵毅决定攻打都城长安。羽林军临阵倒戈,长安城兵不血刃即被攻克。
不过朝夕,原来的周朝皇后赵神爱就成了卫王朝的同昌公主。捧着皇恩浩荡的册封诏书,我惨白的面庞上唯有清泪两行。而我的夫君,周宣帝李及李氏家族的皇子皇孙皆被屠杀殆尽。偌大的徽音殿独独留下我一人。
周朝贵族女子都是在年满十五岁时举行及笄之礼,礼成后方可许嫁。那一年杏红梨白的早春三月,赐婚的圣旨把我许给了太子李为妃。原以为天家多薄性,岂料我与李却一见倾心,成婚三载,琴瑟和鸣,誓不分离。缱绻同心一朝毁于兵燹,而始作俑者竟是我的父亲。
宫廷宴乐,曲声悠扬。父皇命画工绘成双斑斓孔雀于漆屏上,朗声道:“同昌公主新寡,朕意欲为其择一驸马。在座郎君若有能两箭射中雀目者,当为朕佳婿。”数月后,暮霭沉沉的秋夜,十里红烛映照的天色似都泛着火光,我描眉抹粉,身着锦绣红装,再嫁从龙功臣燕国公于寔之子于谨。
少年羽林郎,青年时从军大破柔然,新晋大将军,如今又做了天家驸马。人人都道这好儿郎前程似锦,都叹是天作姻缘。有谁怜惜过新寡文君的心境。如此这般着急地将我许配他人为妇,因着愧疚,也是为了抹去我前朝皇后的身份,将赵家的天下坐得固若金汤。一端是父亲,另一端是已逝的夫君,这种牺牲无论如何都是必须的。我坐在榻上,听着为我而建的公主府第内琴乐喧嚣,掀起大红喜帕的刹那,担得起面如冠玉的清秀脸庞映入我黯淡的眸子。
屋内,安静燃烧的龙凤喜烛将他高大的身影映得甚是挺拔。下意识地抬起右手,试图用金丝绣作的云文锦袖遮住面庞。周遭安静极了,蓦地,一声微响,灯花爆。轻轻抬起眼,一双黝黑的眼睛深深的看向我,温暖的大手缓缓将我的手臂挪开。
一阵心悸,我慌乱地推开他温暖的手掌,面上冷冷道:“于将军乃青年俊才,妾已是再嫁之身。纵有公主尊贵之称,终究也非良配。将军不如广纳姬妾,与妾做一对名义夫妻,何如?”是呵,纵是改朝换代,我怎能忘记。结发夫妻,我的良人,曾是李,也只能是他。
“公主”,他开口了,声音缓慢:“当今陛下与皇后结为夫妻时,曾发誓不纳妾不与别的女子生儿育女。当今皇子公主皆为皇后所育。”顿了顿,他一双好看的眼睛凝视着我,像是下了决心,坚决道:“臣于谨不才,愿效仿陛下,只与公主做一对恩爱夫妻。”
说罢,他执起案上所置的合卺酒,递与我一盏,目光灼灼地看向我。唇角勉强扯起一缕笑,我缓缓起身,这一出大戏,若不尽责演绎,又怎能让父皇安心。“诺。”我接过酒盏,一饮而尽。不着声色降临的秋夜里,如水脉脉的月光顺着半掩的窗流淌进屋。“公主,你且歇息,我去别院。”于谨一字一顿道。说罢,他转身离去。
清冽又微辣的酒气游走在喉咙深处,宫中教习嬷嬷软软的声音仿佛又回响在耳畔,“礼成,请太子和太子妃饮合卺酒。”身着吉服的李笑看着我……思量间眼泪就忍不住掉落。醉了也好,既已再嫁,便做不得守贞的共姜。不由泪眼朦胧:“襄王有心,神女无意。于将军,妾与前朝宣帝已结同心,如何能再与将军做梁上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