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女儿,周瑞同周瑞家的商量着要想个法子革除贾家家塾中的流弊,端正下风气才好。盖因一个家族兴旺发达的基石正是族学与祭田两样,大族破败衰落原因虽多样,根子却脱不了这两宗上头的毛病。贾府最终一败涂地,“不善教育”,没有能读书上进,堪当大任的子弟是罪魁。诗酒放诞,爱玩古扇,或“恋风流”、“情不情”、不谙俗务的公子哥儿可以有,也不必鄙视宝玉,但不能人人如此、个个皆然。总不能安富尊荣的人尽多,运筹谋划的人无一吧?总要培养些博功名、懂进退,外能应酬权变,内能管理族务的子侄。宁国公、荣国公当年设立家塾正为让合族中清贫不能延师的适龄子弟入塾读书,好让他们有些个进益,免得耽误可堪造就之材。这样,纵使出息的是旁支不是嫡脉也是好的,终归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
岂料承平日久,反而一代不如一代,后来者不法祖德,不能体察祖宗苦心,家塾中纪律日渐荒废弛纵。现如今就有这么几项弊端:一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塾中缺乏考核制度,与贾府沾亲的子弟求了凤姐或尤氏便可附读在内,并不预先考察学生的人品根基。如此一来,便有金荣这样没有品行的下流人物和薛蟠这样没有念书资质,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浑人混杂在内。二是没有良师。贾代儒年轻时在举业上就未见高明,况现在年迈体衰,没那么多精力严严地管着学生。不过拿着束脩,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原也怨不得淘气的学生翻了天。第三,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周瑞想要向贾政进谏,又投鼠忌器。怕的是宝玉就是个胡闹的,平素又最怕老子。一旦忽悠贾政去家塾察看,发觉宝玉没有念书的心思,做些看不过眼的勾当,还不把个政老爷气个半死。到时要打要骂,闹将起来,宝二爷吃了亏,精明的贾母和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的王夫人必会打听是谁挑唆撺掇老爷去学堂里的。虽然进言会尽量背着人,但是常言道“隔墙有耳”,万一被贾母、王夫人访查得知,周瑞夫妇吃不了兜着走。因此周瑞特特选了一个宝玉染恙请假没去学里的日子,“无意中”向贾政透露了家塾的乱象,激得贾政亲身去看。
一看那还得了!可巧这天贾代儒宿疾发了,在家将养,让学生温书,只让贾瑞看着。贾瑞是个什么正经有德望的人不成?弹压得住哪个?除了贾兰规规矩矩在背书,其余人等,都不像话。薛蟠连卯都没来应,不知游荡到哪里去了。贾环在打瞌睡,贾菌在做鬼脸。更可气的,是贾蔷和绰号“香怜”、“玉爱”的那两位勾勾搭搭,在做不肖之事。贾政震怒!这就是他希望子孙一气儿把四书读熟,从而精研举业的地方吗?秩序荡然,连一般村塾都不如。遂把贾环揪起,狠狠教训了,把贾蔷吓得也跪下磕头。把亲戚中的下流胚子逐出,令其父母领回家去严加管束。薛蟠是外甥,不得不客气些,没法发作,但贾政心里依旧对他存了股气,觉得他这样举止浮奢、东游西荡、斗鸡弄狗的个性,只怕将来带坏宝玉,遂不让宝玉多同他接触了。至于那不负责任的贾代儒,给了笔养老银子,请他静养,家塾另请了明师。这位先生中过举的,素性严毅,板子打得啪啪的,可不会再哄哥儿似的好性儿。把个一干学生吓得战战兢兢,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念起书来。贾政又同族长贾珍、兄长贾赦商议了,定下则例,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给银两,按俸之多寡帮助,为学中之费。定期考试,成绩优异的褒奖,赏给笔墨点心钱,成绩差的申饬,屡教不改、连续两次考核不合格的,劝退。自此家塾风气为之一正。整肃了学风,贾家后继多少有了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