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陷入昏迷的源明信,眼神虽算不上和善,但也没有出手对他做什么,甚至之前对八重妙法村正下的命令,也只是将人带过来。
人的想法是会变的,若是放在一年前,她找到对方只会杀他了事,可是随着深入局中,她发现莫雨身上只要一日怀着“玉璧”,对其图谋不轨的人便不会断绝。
既然如此,那么有些人活着,总会比死了更有用。
她指尖发力,轻轻点上了地上阴阳师的额头,淡金色的灵光在他额间扭曲成了奇怪的图案,最后没入额间,隐去了痕迹。
作成年男子打扮的烟从八重妙法村正的怀里搜出一份地图,几下折好塞进了自己怀中,不忘问道:“这是最后一份?”
她点点头表示肯定。
八重妙法村正受身上的术法控制,来之前抢走了公冶菱手中的宝图,连带他身上的这份仿品,目前已经没有流落在外的部分了。
想到日前调查的事,淼有些不解的问道:“莫家的宝图与‘九天’有关,想必方乾不会坐视‘九天’之外的人轻易取走宝藏。除了他,尚有不少人也盯上了这些东西,宝图留在小雨身边一日,那些人便不会停手。”
“既然我们已经知道路线,为什么不干脆毁去这份宝图,一旦那些人知道线索被毁,到时自会另想办法,也不会盯着小雨不放了。”
汉王宝藏最开始是初代“九天”遗留下的东西,藏宝的位置就在历代苍天君镇守的茫茫东海上。
半年前,莫雨背上不知何故突然出现了一些不曾见过的纹路,像是用特殊手法纹上去的,平时瞧不出痕迹,却在特定的情况下突然出现。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莫雨却猜测这或许是家人所留。他知道莫家有份藏宝图,但祖宅密室里不见任何痕迹,以为已被公冶菱抢走,不想他自己身上也有一份。
而他身上的这部分,加上公冶菱手中的那部分,才是整份宝图的全貌。
淼不在乎宝藏的归属,却无法不关心身边人的安危。
莫雨生在莫家,少不更事的年纪便被卷入了宝藏之争,甚至因此家破人亡。
他留下宝图哪里是想找什么宝藏,分明是用其作饵,誓要理清家仇。
可是这样一来,同样盯上这块肉的群狼伺机而动,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场纷争,若是想办法掩人耳目——
对此,烟不置可否,只问她:“换作你,听到自己一直寻找的东西突然消失了,会轻易相信吗?”
“为什么不信?”她认真道:“人总会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心里想到的。”
“欺骗他们的眼睛,耳朵,想法,将假戏做真,何愁他们不信。”
烟笑道:“假戏是可以真做,但他们若是依旧不信呢,真的亦能变成假的。”
“小丫头,我知道你术法厉害,甚至能控人心智,可是你只有一个人,「他们」却有成千上万,纵是将人都控制在手里,也拦不住这样的人越来越多。”
岩洞灰暗的光线里,烟那双从来不肯流露真实情绪的眼睛,难得显出了几缕温色。
他说:“流言无法完全控制在人的手里,人心亦是如此。”
他轻轻笑着,声音里是难得的认真:“人在江湖,万事万物皆有可能成为你手中之刃,永远不要为了取信于人轻易丢掉手里的刀。”
“当他们固执的认为你手中握有能让他们产生顾忌的东西时,你最好真的有。”
“可是——”
“你有测算天机之能,便该知道如今局势对我们有利。”
烟笑着看她,语气微妙的说:“若是有人盯上了莫雨,难道你会坐视不理?”
她没有说话,因为这个问题根本无需多问。
烟自是清楚这一点,问出这样的话也并非在质疑什么,只是觉得有趣。
这次东海之行牵扯颇多,明面上莫雨参与霸王擂以来甚少理会身边暗流,但向来深谙人心世道之险恶的年轻人,既知自己早已置身局中,心中又怎么可能真的没有计较。
他重入尘世,步步为营,与之博弈的又岂止一方。但即便身边人能为他提供极大的助力,他也从未心安理得的任其涉险,反而尽力回护。然而毕竟不是经不得风雨的金丝雀,对方与他有着一样的心情,自然无法坐视不理。
这两个人,一个洞察人心诡事,一个衍算天机命理,行事本该更加沉着,偏偏各自出于某种奇怪的心理,总免不了互相牵挂。
这岂不是有趣的紧?
烟没有喜欢的人,却不妨碍他理解男女之间产生的种种微妙情愫。
昔年唐门的残酷杀场中,曾有一人轻功卓绝,神出鬼没,无人抓得住,也无人伤得了。最后是他伪装成对方心爱之人的模样,将其送入黄泉。
那人死在了他的怀中,但他心里没有如何鄙夷,当然也没有良心作痛。
人生来皆有七情六欲,这是人的强大之处,同时也是弱点所在,他并不轻视任何一种感情,却不妨碍他将其视作利刃。
常人皆道身无牵挂者逍遥,六亲情绝者无畏,但在烟看来,这两者有时候远远比不上心有「弱点」的人来得麻烦。
后者固然会因「弱点」露出破绽,但同样也会做出旁人无法预料的举动。
尤其当她手中握有「天机」之时。
漆黑的岩洞之外远远传来一声海雕的长鸣,其间隐隐夹杂着兵刃相接的声音。
看着在咒术控制下,再度缓缓起身的白发武士,烟微微敛住了神色。
九天,月泉宗,海龙会……
东海上的这场大戏,只怕接下来才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