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看你，胡…胡子邋遢的，都认不得了。有了住处好好把脸洗洗。这么绝世漂亮的脸，坏掉了，你敢说嫣然姐姐不拿我问罪么？”她一路上早已学会了甘之如贻，这些苦难遭际对于她来讲，实算不得什么。
“连着半个月没遇见村庄了，路偏僻又都是山岭。”慕雨羡从包中拿出牛肉干和一些酒。“哥，这雪能停下来么？雨也越下越大。”她接过干粮。
“被困了也说不准，得提前准备。”他站起身，伟岸却显然历经磨练的背影，让这个少女一阵心疼感动。他拿起包给她靠着，来到一边，在地上张罗出一些没有被雨雪淋湿的干草木材。老鼠跑出来，吓了女孩儿一跳。
“哈，这一路上什么没见过，那次你在林间撒尿，不就差点被蛇咬了。”
“你再说！”少女脸颊红成一片，那次她在山林间撒尿，看见一条小蛇在旁边，吓得她提了裤子就跑了出来。看见他时，羞臊得简直想钻进山洞里去。此后这件事便成了他取笑自己的谈资。有时在山上夜宿，也会碰上山中野兽和草木间的毒虫，她手臂上的小红斑就是前些天在贵州境内被一只土蝎子咬伤的，竟然没有发烧。她笑言道自己百毒不侵。慕雨羡想可能是血肉灵芝的缘故，但处处小心有时也难免会被伤到。
在山上夜宿，早上起来收拾帐篷，卷曲的地方有时也会发现几条蛇或者癞蛤蟆，它们只是取暖，并不伤人。她时间久了，也就不再那么害怕。她尤其害怕蜘蛛，一次一只蜘蛛爬进她的脖子，吓得她当场晕了过去，好在蜘蛛没有毒，在她脖子间徘徊了一阵就又出来了。
至于慕雨羡，也是几次被虫蛇咬伤，幸而身上带有草药，他本身又颇精通医理，所以并无大碍。
他手上拿着干材，道：“要这雨不停，咱们就在这里避避雨雪，总比荒山野岭要强一百倍吧？”她点点头，把酒瓶跟牛肉放在包上，上来帮忙。不一会儿就把这一片地方收拾干净，铺了些干草在地上。一边的干木材，足够一晚上取暖用的了。
一切备好，他们又避开漏水处背风撑起帐篷，女孩儿道：“没事的，冬雨不会长久，待会儿怕就停了，只是这雪恐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他坐过来点上火，两人围在火边，女孩儿慵懒地靠在他肩上，道：“你看这火光，多让人温暖啊。”
“你嫣然姐姐也跟你说过同样的话。”
“本来就是啊，越是寒冷、落寞的时候，一点火光就能给心好多慰藉呢。现在外面下这么大的雪，看见这活泼的火苗当然会温暖了，只是姐姐的情况可能就是落寞了吧，我不懂，看，雨停了。”她伸出手，像是在和夜色最深邃的思想对话。
他要问躺在怀里的她，女孩儿差点睡着了，被他吓了一跳。
“真讨厌，人家本来都快睡着了。”“你跟你姐姐一样了，赖叽。”她揉了揉眼睛，道：“把包拿过来，我那个藏青色的。”他后倾身子将包拿过来。她打开包，拿出一个用塑料袋装得很严实的袋子小心拆开，拿出一本日记，却很厚。
“这是？”他问，“你自己看看。”“这是……”“这是江西分别那天晚上，臣如交代我的事情，让我将你一路上即写的文章收集起来，然后按他给我的地址寄过去。他知道你随心的性子，这些东西写完保存不能长久，特意吩咐我替你整理。然后帮你发表，并将文章剪下来保存好，只是我们已经分别十余天，这里面最新的文章也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了。还有稿费的钱，都在这张银行卡上存着，臣如哥当初交给我的。”
“臣如用心良苦，有他这样的朋友，是我的福分。既然有些钱，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样你就不用这么挨苦了。”她摇头笑道：“跟着你吃苦比享乐更觉得幸福。”说着拿过来本子，拿在手上，念道：“简陋的屋子给了我一个雨中/诗意，又带着秋的微凉的龃龉……”
她念起来，道：“当初我要是不走，哥哥也给紫寒写诗，像这篇《雨梦徽州》该多好。”他敲她的鼻尖儿，道：“臣如真的很不错。”她咯咯地笑不语。
她手指烤着火，道：“你看，刊出时间是今年十月，后面有一篇文在第二天，就来和你了。”他看过来，和歌的诗人署名“倾城”，题目是《和刍狗诗‘雨梦徽州’成‘遇过江南’》。
“兰芽荡开微晃的清波里雾霭朦胧的南国/烟波一落的等待，苔阶半停的对白/真的是么？真的是么……”她轻念着，觉得这两个人心灵似乎是相通的，在隔空进行一种心灵的对话。
“你瞧，这是几乎同时刊登在另一份报纸上的一首诗，第二天她立马就来和你。”她说的这首七绝正是他在醉中吟唱，事后醒来走笔纸上的《夜宿塔川醉醒后》
吾往徽州梦绰约，清川绕塔望白岳。
相思岂在别处废，念尔共听桃花源。
下面是个叫“倾曾”的诗人的和诗，名叫《和刍狗七绝‘夜宿塔川醉醒后’》，写的是：
支颐望尽落花迟，酬唱江南喜未知。
吟尽青笺如流水，今生只为汝写诗。
“咦，这回是倾曾？哥哥，这个倾曾又是谁呀？”她问道，“倾城是你嫣然姐姐，而倾曾……”
“嗯，倾曾是谁？”女孩儿等着他的回答。“倾曾，是另外一个叫妍索的姐姐。”他说的是韩支颐。她不乐意了。道：“咻！到底有几个嘛，好过分，跟这么多女孩子眉来眼去的，真真是一点都不专一，我厌你！”“你走以后，我身边没了朋友，妍索便出现了。她成了我的牵挂，一颦一笑，我即跟着一悲一喜。我原以为一直这样下去，这种亲近感就是爱情。读初中二年级，我那时个子还很低。妍索比我还高一些。她比我成熟，处处护着我。那时候海边不远有座废弃的水泥厂，周末大家会去那里玩。我因为不满几个高年级的男生抢了妍索捡的贝壳而和他们打起来，妍索就来帮我。她是个女孩子，为了保护我却奋不顾身。那个男生被打恼了，猛推了她一把，妍索后退时被水泥墙上露出的钢筋戳了腰。”他忽然不再说话了。
“好了好了，不许说了。”慕紫寒心细如尘，他摇摇头意思是没关系。“她流了好多的血。所有的人都吓坏了吓傻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那群男孩子一哄而散。医院里来了好多人，爸爸妈妈，妍索的妈妈，还有闯祸男生惊恐万分的一家人。妈妈第一次打了我，我没哭，男孩子闯了祸，哭是不能被原谅的。那个男孩子被抓了起来，他家里赔了很多钱。”
“后来呢？”女孩子吸了一口凉气，抱住他。“那个男孩子没有被起诉，妍索出院了。直到过了两年，我才通过张婶无意中的话里知道妍索的事情，她伤了子宫，永远不能怀孕了。那时我刚满十六岁，什么事情都明白。我找到妍索，在她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她依旧安慰我，我们都哭得不行。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妍索刚出院的几个月里韩妈妈总不愿见我，她心里是恨我的。妍索却还要两边周旋，她始终是那么纵容我。接下来的一年里我的个子疯长起来，立马比妍索高出一个头还多。韩妈妈身体不好，妍索又没有父亲，韩妈妈是为了妍索，才原谅的我。”
“后来，嫣然姐姐出现了，你才发现原来原先你跟妍索的感情并非是你想象中的爱情。你爱嫣然，又陷入了对妍索姐姐深深的愧疚中，是么？”面对这样的问，他没有说话。“后来一定又发生了很多的故事，是么？”
“紫寒，……”他眼眶里掉下几颗泪子。
“傻哥哥，别哭了，你可还记得曾跟我说过，你说，为什么不给人生留点遗憾？诸如错过的人，忘怀的事……以便来世念及，寻找起来也时时刻刻都说一个似曾相识。紫寒想着，今生也许你们只是没有那点缘分，又何必妄自菲薄误了眼前人。我念诗给你听，你瞧这首诗，呃……叫《假如》，倾城写的。”
假如我是一片雪花/定要落于一只苦茶/让那淡淡的清香/徐徐地将我融化
假如我是一只飞鸟/定要自由在蓝天飞翱/不管海天多么茫渺/执着地让梦想飞高
……
她轻轻念着，小丫头的声音极好听，犹若淡化了耳边的风雪，淡化了旅途的疲惫，淡化了心灵的伤痛。他被她这美丽的声音，带进了一个美丽的梦境，一个青春半是过往半是未来的梦境……
梦境是虚无缥缈的，于是人们常说要活在当下，也即活在现实生活中，但殊不知，现实生活中才是充斥虚无缥缈的所在。很多故事本没有必要去瞻前顾后地去讲述的，存于斯，念于斯，我们无须去过多忖度虚无缥缈的梦境，更无须去过多揣摩纷繁喧嚣的现实。婴孩儿是从第一声哭啼开始成长的，这个故事也是从一个最有诗意的秋天开始讲述。